回到住所，单青羽从抽屉里拿出了那本尘封多年的《Nature》杂志，看到张坚台和池晚凌的那篇论文，看到了大量详实的数据，和太极陶盘与微波背景辐射的设想。
单青羽脑门闪光，只恨没有早些看到这份杂志。
他想象着一幅画面，一支古老的人类站在世界最高峰，顶着长长的青铜“天线”，接收来自于太空的微波信号。然后，几乎忽然之间，他们转而走向地底，在世界上最深的陆地洞穴里窝藏着。很显然，他们也发现了微波背景辐射与宇宙大撕裂的秘密，甚至知道宇宙所有的恒星都将爆炸。
但他自嘲，“这怎么可能？如此落后的文明，怎么靠着那肉体的大脑了解真相？”
这确实如同天方夜谭，但众多证据都指向同一个结果，单青羽无法说服自己相信或否定这篇论文，但有一个联想让他难以入眠。
他想着，这些古人是否在得知全宇宙即将灭亡时，因为技术局限，无法制造飞行器远离灾难，只能蜗居在地底。
他为那些卑微求生的人们感到震撼，借此也想到了同样埋藏在深洞里的池晚凌。
单青羽和拉斯科的团队通过几轮筛选，尚未找到合适的定居地点，先后罗列出来的备选方案均被上面的各界科学家否决，要么不适于生物居住，要么存在很大的未知危险。
那时开会的人员当中，不乏来自于各国的首席科学家和决策者，单青羽混杂其中，显得可有可无，但在签署备选方案条例的关键时刻，他告诉拉斯科，有个大胆的方案，不知可否采纳。
拉斯科把情况跟上面的领导汇报，签署会议便随即延期，几位主管人员邀请单青羽和拉斯科开了个短会。
他经历过很多个重要瞬间，这一次他面对众人的审视，不再胆怯，“在天牢三、飞马座51和太阳之间，有一个巨大的漏斗状虚空三角洲，那里没有大型恒星。宇宙大撕裂时，可以远离爆炸恒星，是个绝佳的避难所。只需从地球出发，飞行21.35光年，就能完全避开恒星自爆的威胁。按现有反物质引擎的驱动速度，达到最大加速度时只需450年便能抵达安全地带。”
一名来自欧洲的科学家质问：“你所谓的虚空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有任何恒星！根据模型推测，五百年后的星象移动将在那里制造出一个‘干净’的地方。”
“也就是没着没落的意思吗？”一位来自东亚的科学家问。
“对！”
“没有恒星，意味着那里也没有行星可以落脚，更没有卫星吗？”
“没错。”
“那我们将在哪里定居？”
“在飞船上，永远呆在飞船上。飞船将是我们新的星球和家园。”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一位官派模样的老者问。
“意味着我们将永远漂泊，从固定的星球走上移动的星球。”
“既然你提到了漂泊，那你能保证人类在这样的选择下，不会彻底荡失掉存在的根基吗？你的这个选项带来的不仅仅是你个人命运的走向，而是整个人类文明的走向。”
单青羽沉默，他确实没有考虑太多，毕竟也是一时的想法。
主负责人最后说：“现在与会者**，同意的举手，我好向决策者汇报。”
没有人举手，就连单青羽自己也没有举手。
于此同时，高成在另一个会场上，他们讨论着大撤离的相关事项，在会后，高成找到了太空城的总工程师，希望他能在大撤离时加塞三个人进来。
“老高啊！”总工程师说：“不是我不帮，现在是关键时刻，从上到下都说要加人，但没人真正敢开后门。一来，太空城和蒲公英舰队荷载不下更多人；二来政策卡的非常死，弄不好我是要承担刑事责任的。”
“不是，看在你我的关系上——”
总工程师见高成一脸难色，便转口安慰，“老高，我实话跟你讲吧，我老婆娘家的亲戚也想上来，我也推迟掉了。实在是风口上，事情难办，不能违反规定。你家里的亲人好生安顿，在地球上生活也并没多么难捱，战争也不可能打一辈子，不是吗？”
“不是我亲人，是一位同事的亲人！”
“什么！”总工程师愕然，“既然不是你亲人，你替他张罗什么？”
“我知道他的性格，若不把他的亲人接上了，他必然选择离开太空城，不会乘坐蒲公英舰队撤离。”
“别人的事你少理，这节骨眼上还是多为自己考虑下。但若你只是想留住他，办法很多，何必一定顺着他的心愿去解决。”
“怎么讲，你有办法？”
总工程师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在他耳边把计划说出来，然后又补充道：“我可以帮你开三张死亡证明，这倒是不难办到！”
高成的耳朵刚离开总工程师的嘴唇，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咽下一口唾沫，艰难地起齿：“既然如此，不如把事情做绝一些，给我开四张死亡证明！”
10月21日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仅仅因为一个20公斤的物质，便将历史从和平年代转折为战争年代。
位于地球一侧的某国领土上，盛开了一朵绚烂的蘑菇云，单青羽和众多见证者在太空城目睹了一枚轻型原子弹爆炸，它的冲击波将大气层推开，从远处观看时，恰似冒起一粒水泡。
但对于其下的居民而言，那将是一场轰鸣。也许他们听不到轰鸣，耳膜在声音抵达前已被冲击波震裂，他们的视网膜能看到最后一道光线应该是极美的炫光，紧接着视野一片花白，死亡降临。
等他的皮肤感觉到迅速攀升致一万摄氏度的高温时，他们也随机蒸发为气态，不再能体味那残酷的痛楚。因此，被毁灭的生命其实是在一场如梦似幻的瞬间闪灭中死去的，不带有任何痛苦，好像一觉醒来，便又隆隆地闭上眼眸。
单青羽担心家人，但因为爆炸产生大量电磁波干扰，通话中断，他和其他位于太空城的人都无法与地面取得联系。那几天他过着死一般的生活，只好点开一段单妮之前的语言通话。
语言通话中，单妮的声线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那是他妹妹，陌生是因为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且小孩子长得飞快，每天的变化都很明显，软糯的声音也似乎甜美了许多，有些字眼在她嘴里嚼出来，似乎与池晚凌有那么几分相像。
他只希望马上将父母和单妮接到太空城，然后乘坐着蒲公英飞船离开，逃离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