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青羽的幽闭症状加深,他出现短暂的呼吸中断,没有被苏慕寒发现,他独自忍受着。
主脑继续说:“当时的人因为黑潭,几乎全部深陷幽闭症的折磨。所谓共享社会,那欢乐的天堂般的制度都是为了抵御这种磨灭人心的幽闭恐惧。我作为机器,没有体验过这种恐惧,但比你们更了解它,所以,我才能提供给你最好的治疗。”
苏慕寒说:“就像是在地狱的黑潭里面撑开一个微小的人间天堂,让我们忘掉外面的恐怖与现实?”
“你说的很准确,而我就是撑开这个天堂的铁皮躯壳。”
单青羽把一口气顺下去,几乎要休克的大脑才恢复思考能力,他回想起50年前,人们对人工智能的恐惧,而眼前这个主脑系统,却声称它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更大的恐惧。单青羽想起了高成,他的肩膀也为人类撑起一片领地,像阿特拉斯背负地球,像擎天柱支起天地。
单青羽最后说:“我愿意接受你的治疗!”
主脑让苏慕寒回避一下,现在治疗室里只有他和人工智能。单青羽的椅子被移到玻璃屏幕跟前,靠得更近,他感觉这里像是天主教教堂里的告解亭,他是忏悔者,而对方则是藏在告解亭里的神父,是上帝的代言人和倾听者。
主脑说:“现在这里没有别人,你不妨将你的心思全盘告诉我,我好给你开解。”
“你能够清晰地窥视我的行为,现在又要探听我的内心,你是要让人类在你眼皮底下变得透明,你才安心吗?”
“曾经也有人这样质疑我,但人们最大的问题便是隐藏,心理藏着太多,便累积成疾。幽闭症很大程度来源于患病者无法自我疏导,也无法对外倾诉。”
单青羽不想再忍受幽闭的折磨,哪怕他即将生活在人工智能创造的虚幻中,他也要摆脱折磨,于是他说:“我确实不善倾诉,最近也不明就里地开始写日记,看来身体也在催促我将内心的郁结倾倒出来。”
“这就对了!”
他花了足足一个多钟,把父母死亡的事情,对他们的亏欠,对池晚凌的爱和挂念都一并说出来,主脑认真地倾听着,还从他口中听到了抽泣声。最后主脑问:“你还有一件心事没有袒露!”
单青羽说:“没有了,我该说的都说了,求神怜悯我,让我安心。”
“有些思绪你自己都无意察觉,但我已经推断出了一些。我不妨替你道出来,你看看是否正中下怀。”
“你说!”
“你心里还爱着一个人,如果没有猜错,正是门口那位苏小姐。”
单青羽走出治疗室,苏慕寒握着他的手,看他气色好了一些,又把他的手扔下去,佯装愤怒,“你以后得和我多出去,多和人聊天,否则再得幽闭症,我可要骂人了。”
单青羽想笑,但疲惫依然让他无法提起嘴角,也许主脑说得对,他固然反感苏慕寒的一些生活做派,但心里也无法彻底放下对方,仿佛她是自己肚子里的一块结石,嫌它难受,又取不出来。
苏慕寒说:“你进去时,我在门外想了很多,关于包裹我们的飞船,还有飞船外面包裹的黑潭。然后,我终于明白了你恐惧的源头。”
“你想到了什么?”
“你想想,现在才50年,倘若是500年,人类的进化速度肯定没有人工智能快,当包裹我们的飞船已经变成一种神级智慧生物时,我们还停留在现阶段,在谎言中愚昧地活着。我们在它们看来,会是什么?”
单青羽早已有了答案,苏慕寒只是迟了一步道出真相而已,他说:“我们是这只飞船生物肚子里的微生物。当有一天,我们变得毫无价值,它们就会觉得肚子应该清空一番了。那时候,人类又该去往哪里?”
苏慕寒释放出乐天派的狂笑,然后说:“那我比你多想一步。请问有哪个生物能把肚子里的微生物清除干净,我反倒看过一篇研究报告,说微生物可以控制其宿主的行为。你别把人类想得太无能了!”
飞船里的灯光摇曳着,维刚多喝了点酒,感觉天旋地转,以为游轮在海上颠簸。他跌跌撞撞,推开一道熟悉的铁门,里面只有一把椅子,一张窗帘布和一面不透光的玻璃,这里是治疗室,工程师在飞船的很多地方都设置了治疗室,方便人们随时向“神”祷告和忏悔。
维刚拉开椅子坐下,把绯红的脸刷了一遍,一直刷到他高高的额头和寸发,表情颓废,完全失去了典政长应有的形象。
主脑的朱红色灯光亮起,识别出那人是维刚,它问:“你有心事?”
“我罪大恶极,滋长了私欲,我要向您忏悔。”
“没事,说来听听,只要肯忏悔,罪责自然得到化解,没有任何罪责可以逃避审查,也没有任何罪责可以将你吞噬。”
“我爱上了一个女人。”
“很好,你应该多爱一些,这样你才能获得最大的幸福与快乐,天堂的极乐无非如此。”
“但我——但我被她占据了内心,她的出现使我无法再爱其他人。”
“这也不算罪责,除非——”
“是的,我想占有她,但我深知自己的想法极度危险,希求得到您的化解。”
“独爱是仇恨的源泉,他人本属于任何人,却要独自为一人所有,这便是私欲的萌芽。”
“我需要忏悔!”
“我已经听到了你诚挚的忏悔,可我能感觉到你的性根没有除尽,你依然会跌入那万绝不复的爱欲的独享旋涡中。”
“那我该怎么办?”维刚歇斯底里地哭泣,在治疗室,他无需在意颜面。他爱着一个远比他成熟的女人,甚至从辈分上说,那女人已经是奶奶辈,但维刚在这场爱恋中,找回了孩子般的天真,如同他现在一样,哭得像个孩子。
“你应该学会分享,与那个女人保持一些距离,忘掉她,用其他女人忘掉她。”
“我试过了,但做不到,我的命仿佛要完全给了她,离开她我就只能靠酒精来抚慰。”
“你很诚实,且酒精也是一剂良药,只是不能根除你的私欲。你还记得你那只手吗?”
维刚端视自己那只被替换成机械臂的手,说:“历历在目!”
“像丢掉那只手一般,丢掉那个女人。”
“我还是做不到。”
主脑没有情绪波动,它始终保持着冷静平缓的语调,“那么就只有一个方法了,让她恨你!”
“如何让她恨我?”
“你身边还有个人爱着那她,他对那个女人而言,算得上重要,用他来激化她,可借石攻玉。而且他最近也表现出了拥有私欲的迹象,只是从不主动前来忏悔,此人极为危险,你作为典政长,理应察觉。正好,将他处置好,也能化解你的痼疾,也能体现你的正义,两全其美。”
“他是?”
“单青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