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同一个宇宙中,吞裂者一反常态,不再害怕边界炫光,反而将其当做朋友,陪伴它过完孤独的一生。
它自觉惭愧,为何现在才认识到边界炫光的重要性。倘若能早些将它视为朋友,自己也不会被孤独折磨那么久,因为炫光准时到来,几乎从不缺席,永远相伴左右,吞裂者无需担心失去它。
它继续查看边界炫光的形态,用那视力极差的眼点查看每一道炫光后面的微小的光点,但炫光一扫而过,停留的时间太短,它根本无从看清细节。直至它心想,这些光点能否停下来呢,能否握在它的肢点上把玩呢?
人生的起点是生,终点是死,中间是活。
活着只有两个目的,求存与求索。
交流者的身躯退隐到空间中,变成一粒微不足道的黑点,周围呈现出更多的黑点,每个都是它的细胞,它们整合为一,构成一颗造型同样奇怪的器官。
这器官的形态依然流动,但其上有无数细微的点集同时流动,仿佛蠕动的虫子塑造出的一坨肉糜。
更高层维的交流者以更宽茫的声音讲话,好似无数个体的大合唱,或由不同声部与音色组成的交响乐。
“你好!”
仅仅两字,那声音如江河滚动,莫大的声量仿佛是黑色瀑布投来的激浪,令人耳膜颤痛。单青羽不敢呼吸,铺天盖地的细小黑点组成风暴般的事物足以让他忘掉自我,但非害怕潜在威胁,而是沉湎于收束心神的震撼感。
交流者说:“我的细胞刚才所讲的内容中,有些部分是片面的,我需要在此做出修正。它毕竟只是站在一颗细胞的角度认识宇宙,显然层维还不够高。”
他认真领受着对方以全新的视角解读宇宙,仿佛刚才只是听一只老鼠在讲述监狱外的世界,而此时面对的才算是真正的交流者。
交流者说:“首先,你不是唯一一个进入超光速的人类。”
“那另一个人在哪?”
“在我们头顶。”
“头顶?”
没等单青羽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交流者进入了另一个话题,“其次,宇宙大家庭也并非没有私欲,再高的文明都是从低等文明演化而来,文明的根性里带着自私基因。在更高的视野下,我们才逐渐抛弃自私的秉性。”
“消灭私欲?”
“是的,彻底消灭。宇宙大家庭也并非我的细胞所说的那样是全然和谐的大集体,经验教训让我们懂得自私的坏处。尤其是在危难当头之际,团结一气才能拯救彼此。虽然早期的宇宙也曾笼罩在黑暗森林法则之下。宇宙大家庭组建之前,另一个平行宇宙的人类就曾遭受自私文明的毁灭,那场空前的战争我还历历在目,即便我只是这战争中的一介平民,却深感战争之痛。”
“平行宇宙的人类受到高等文明攻击?”他心中沁凉。
“那场战争中,人类文明只不过是途中被铁骑碾压成薄片的虫子罢了。而三体文明是一只乌鸦,它们本想取食人类,占据其生存空间,但暴露了自身的坐标方位。歌者文明是持枪的猎人,它们因此消灭了三体文明的主体,人类虫子也因暴露坐标而被当即碾压,用的攻击性武器是二向箔,地球和太阳系被二维化。然而人类面临的挑战只不过是整个战场中微不足道的一支小插曲而已,真正的文明战争还在宇宙平原中上演,将其宇宙现有的物理规律武器化。在毁灭敌人之时,我们家园也遭受同样的毁灭。整个扇形宇宙被二维化,直至归零者文明站出来,将宇宙重启,回归大爆炸原点,把千疮百孔的战场重新恢复到田园时代,战争的硝烟才散尽,而各个文明才从这场血的教训中长了记性。”
单青羽想象着那一幕,交流者无非站在人类的战争史上向他揭露一场小尺度宇宙中的战况,但文明之间的落差还是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交流者继续说:“然而,就在归零者文明重启宇宙之时,遇到一件有趣的事情。归零者需要其他文明归还其独占的小宇宙物质,否则宇宙将无法正常重启。此时,一个小宇宙始终不愿意交出物质。经巡查后发现,那个小宇宙的所有者没办法靠着自己的力量交出物质,小宇宙里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
“人类?”单青羽的心里咯噔一跳。
“而且是一名女性,她进入宇宙大家庭的时间比你还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叫苏慕寒!”
时间回到一百多年前,苏慕寒驾驶黑潭探测器,在撞击伪裸奇点时,她抱着必死的决心,一来是为飞船上的人类能停止疾驰的脚步,锚定下来计算宇宙模型,因为只有知道了模型,才能想出逃离大撕裂的方法,就如同知道了迷宫或监狱的构造,才能解困或越狱一样;二来,她也想知道伪裸奇点里究竟有什么,她这辈子研究的量子物理学归根结底就是要看向微观极致,若能够亲眼目睹,她愿意付出生命代价,即便单青羽会为此伤心欲绝。
当探测器无限接近于伪裸奇点的时,她看清楚了那个东西的形状,无非是黑灿灿的球体,上面布满点点星辰,如同星耀一般闪烁。
她以为自己最多只能看到这些,然后视野便会被黑暗吞噬,进入彻底的死亡,但画面继续播放着,仿佛经历了永恒。
当身体真正嵌入伪裸奇点的球内时,球体反包过来,她置身于球内,四周依然是星阵,将其包裹。
就这样,她再也没有从伪裸奇点出来,直到归零者敲响了奇点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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