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网游小说 > 五胡乱华之凤孤飞 >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恒卦
    小丫鬟尚在懊恼且自责,琀璋已自顾自进了房。一推门进屋,便感觉一股冷气迎面袭来,竟冷得她浑身一哆嗦。天气虽已转凉,可是室内又怎会比室外还冷?

    究其原因,亦无他解,唯有人之心境。

    司马道福背对门口整装而坐,守在那扇包含着她所有期待的小小窗棂,把一个人的一生都投注在默默守望,寄托在被动上,挡住了阳光,在地面投下一个长长的黑影,背影孤独,且悲哀。

    听闻身后有响动,她便如一个木偶般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目光还带着空茫,与琀璋对视。

    琀璋看她一眼,忍不住同情,还是侧过了眼去,她太可怜,太可悲了。

    自己在她身上仿佛清晰地看到了一个少女鲜活生动的心慢慢被无望的爱腐蚀,一日日在等待中腐烂,渐渐失去生命力,只变成一摊血水,鲜血淋漓的样子,太让人觉得难受。

    而这样的她,直到此时今日,竟然还残存着一丝期望,自己的心都已经死了,可对王献之竟然还没有死心,琀璋已经猜到她让自己前来所为何事,她竟然还在等,还以为他们之间有可能。

    司马道福朝她艰难地笑了一笑,起身,让座,然后缓声道:

    “琀璋姑娘,劳烦你走一趟,我有要事相求。”

    琀璋淡淡:“公主请说。”

    司马道福又笑了笑,可与其说其是笑,还不是说其是自嘲,苦涩无助的自嘲:

    “姑娘未卜先知,定知驸马与本宫表面相敬如宾,实则貌合神离。”听闻此言,琀璋不由得一愣,意外于她竟然如此直言不讳,在旁人面前就这样坦然地揭开自己的伤疤,连眉毛也未曾皱一下,转念一想,又体谅,大概她也是病得太久了,一心只想找到一个能医治自己的人,所以对于一次次地揭开旧伤疤已经没有什么所谓。低了低头,又听她继续说,“可是本宫偏偏不认命,我总是还留着一份希望,觉得自己只要一直等下去,他总会有回头的一天,只要我等……”

    琀璋见司马道福依旧在不停地看着那扇窗里远处的人影,目光渺远,浓愁薄雾下的确还有微弱的期盼,甚至于眼里还有一丝苦涩的却带着柔软喜爱的微笑,便已深知这个小小的窗户已成了她所有生活与灵魂的寄托,无法改变,亦无法减少一分一毫的爱。

    反正事已至此,旁人能做的也只是给她一个保留一个苍白的希望,这样也好,也算一是种善意了。

    人间自是有情痴,琀璋只能努力开导:“公主深情厚谊,驸马又不是无知无情之人,想必总会回心转意的。”

    “是吗?”司马道福启唇一笑,笑容衬着珠环翠饰,虚弱得一触即破,但很快又恢复解不开的愁容,“可是我做了错事,我将他心上之人黜出王府,后来还抑郁身亡,虽不是我害,但总归一辈子都与我脱不了干系了,我虽带着满满的爱意嫁进来,可我不知是维鹊有巢,维鸠占之,他恨我,他注定一辈子都要恨我。”

    “不知者无罪,何况郗氏去世的确与公主无关,七公子一定明白,再说即便又恨,但都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一个真心实意对他的活人,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冷冰冰的死人吗?”

    琀璋知道自己只是在说谎,可实在是无话可解,就是因为死人才比不过,在王献之的心里,正因为郗道茂死了,所以司马道福永远也比不过她,郄氏永远完美地活在他心中,任是世间一切活生生的女子都比不过。

    “姑娘心善,所以如此骗我。”

    然而司马道福终归不是个傻子,听出她言语中好意哄劝的意味,琀璋刚想辩解,就听她笑了笑,又道:“瞧我又说了这么多废话,让你听烦了吧。其实今天我请你来是想让你帮我算一件事,听说琀璋姑娘极善卜筮之术,不知可否为本宫一算姻缘?”

    琀璋咽了咽口水,看来自己的名声已经在外,虽然暂时还只在王谢两家之间小范围传播,可这两家已经完全可以代表东晋的上流社会,虽然现在还只能帮人算姻缘,可至少对象是个公主,虽然是落魄公主,可终归也是个东晋皇家长公主。

    司马道福不沾阳春水的手指微微握紧,朱唇轻启吐出几个字来:“我想知道……我与他,与他到底还有没有可能……”

    琀璋忍不住心下唏嘘,此事的结果其实甚至可以不用算,琀璋深知王献之再也不可能爱上司马道福,恐怕她自己十有八九也知道,可她依旧不愿放弃,这是一个公主的骄傲,亦是一个女子的偏执。

    但为了司马道福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想来自己大概是不得不撒个善意的谎话了。

    “好,我就为公主算上一算。”琀璋朝她一笑,站起来从身上掏了三枚铜钱出来放在桌上,“可否向公主借三支香?”

    “自然。”司马道福亦起身,冲门外叫人,“来人,取香。”

    进来的小丫鬟听司马道福吩咐从箱中取出了三支上好的香,刚插到香炉中点燃不久,便有袅袅的香气飘出,熏得整间屋子都浓香四溢,琀璋拿着三枚铜钱在司马道福的期待的注视下走到香台前,开始煞有介事地摆起火珠林。

    香雾缭绕,铜钱六抛,他人命运希望皆在自己股掌之间,沉甸脆弱。

    铜钱一次次清脆落地,大概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琀璋明白自己对公主的看法已然改变,从前只是责怪她是一个因为爱不顾他人感受的自私的人,现在才明白,她只是对一个人情根深种,不顾一切,可因此造成的一切后果,皆不是她所想,然而她默默承受了这些责怪,收起一个公主,乃至任何一个女子的尊严,沉默地把这份浓烈炽热的爱酿成一个埋在心底最深处的苦果。

    她可怜这位公主。

    而正是因为可怜,所以必须要说谎。

    五爻已定,只剩下最后决定卦意的一次投掷,然而此卦的大意其实已经定下,极是不佳,即便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前途不明,尚看造化。

    在司马道福的屏息之下,琀璋扔出最后一次铜钱,虽已有眉目,却还是因受委托人影响而十分紧张,眼睛盯住三枚铜钱在空中的痕迹,来到最高处后开始下落,更加不敢眨眼,多年的经验已经告诉她最后的结果。

    大不吉。

    万万不可。

    一枚铜钱已然落地,正,第二枚,反,第三枚……

    叮……

    琀璋飞快先一步一把将最后一枚铜钱按在桌上,随着司马道福与自己的猛烈心跳,她重重吸了一口气,并感受到身边灼灼的目光。

    “琀璋姑娘,这最后一爻……”

    “反,六爻乃是少阴。”

    琀璋因紧张而说得极快,这是她第一次在卜筮中说谎,师父说过卜筮不打诳语,不知自己违反戒律是否会因此遭报应,但为了给司马道福留下一个关乎性命的希望,她愿意。

    “那么卦意是……”

    手心里紧紧地握着三枚铜钱,手感滚烫,胸口依旧突突发跳,沁人的香此刻只让她感到深深的犯罪感,强压住颤抖灭了三支香,慢慢走到桌边坐下。

    司马道福还在充满希望地盯着她,琀璋努力让自己的手停止颤抖,不敢看对方的眼睛:“此卦为恒卦,上震下巽,雷动风散,意为阴阳比和,永恒持久,公主不用担忧,万事持之以恒总能有所获得。”

    “是吗?那么又该多久?”司马道福竟对于她拙劣的谎言深信不疑,苍白的眼神里露出一丝光芒,可见她对这个结果早已盼望了多久,投注了多少的心血,叫人怎么惹心戳破?

    琀璋不敢看这种充满希望的眼睛,别过头去:“正所谓世事无常,当于忧患中求成功之道。”

    “这也无妨。”被阴郁的雾霾笼罩太久的公主重新绽出年轻喜悦的笑容,满满的都是卑微的欢喜,望向那个小小的窗口,一如当年之子于归,就像失水太久的花朵只要遇到一点点雨露就会蓬勃开放,“只要还有希望就够了,不管多久我都等,一辈子我也等。”

    司马道福如此欢喜的模样,琀璋却再也看不下去,托言有事先走,生怕看到这种脆弱的欢喜一触即破,到那时只将会是成倍的失望。低头看手中一直被紧紧捏住的铜钱,自己终归是说了谎,一厢情愿地想为司马道福好,却不知这样对她究竟是好是坏。

    也罢,如果以后好了,那么就让她承受说谎的惩罚,如果坏了,也让她来承受司马道福的恨。

    自己身为卜筮之人,注定是要为说过的话负责任的。

    从司马道福院里回来,琀璋心里依旧带着满满的压力与愁绪,就连小蕴之也看出了她的重重心事,更不必说玲珑如谢道韫,可正是因为谢道韫聪慧玲珑,反而不对她多问,蕴之和柳絮想问也被阻止,只体贴地叫她早些去休息,琀璋亦明白谢道韫的好意,感激地看她一眼就到房间去,在床上着默默发了半天的呆,心想报应就报应,反正自己命硬,也就硬生生地睡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