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去，只留下了刘子贤和少数几个与江黎年龄相仿的实习生。
刘子贤此时看着江黎，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感觉江黎又上头了。
“江黎，你是业内人，应该知道，动画不是一个人的事儿，人散了，就做不了了。”
这个道理江黎都懂。
上辈子那部《猫的协奏曲》，是米高梅150人的团队，耗时18个月做出来的。
想一个人复刻这项工程，根本不可能。
而且江黎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一个人把动画做出。
他说那句“你们都回去歇，我一个人做”只是他收敛人心的第一步计划罢了。
刘子贤有点恨铁不成钢：“年轻人不要太气盛了。”
“老师，不气盛那能叫年轻人吗？”
刘子贤还想说什么，但看见江黎那股执拗劲，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放心吧，老师。”江黎安慰道。
收拢人心不一定非要好言相劝。
他心中自有主意。
“江黎，要不我们留下来帮你吧。”旁边一个叫唐月的女生说道。
唐月是和江黎同一天进来的实习生，和江黎年纪相仿，有共同话题，对于江黎当动画导演，并不是多么抵触。
相反，她还有点期待，期待江黎能带他们做出一部好的动画。
“先说好，会很累的，你们这些刚毕业的大学生可能受不了我的工作强度。”江黎好心提醒。
“你也是实习的大学生，你能做，我们也能做。”
江黎补充道：“那个……我做动画的时候，如果你们做的不好的话，我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骂人，你们得受着点……”
唐月眨了眨眼睛，这个平日里一直笑着，温和的少年还会骂人，她倒是有点期待这个少年骂人时的模样。
“不就骂两句，掉不了几块肉，受得住的。”
看了一会儿这些朝气磅礴，斗志昂扬的年轻人，江黎笑笑：“那我先去把剧本写好，等会就有你们忙的了。”
……
入夜，凌晨两点。
天气已经有些转凉。
入秋了。
魔都电影制片厂，手绘动画部所在的办公室，依旧是灯火通明。
赵瑜恒在制片厂来回巡视，只想着赶紧回去休息。
他感觉这个世界真是疯了。
一个实习生当导演就罢了。
还说出让他们都回去歇息，只留他一个人。
他是觉得自己一个人能做出来动画？
这人不是脑瘫是什么？
也不知道厂长怎么想的。
算了算了。
管那么多干嘛，赶紧把夜班值完，回家睡觉。
路过那间还在忙碌的办公室，可能是出于想看江黎笑话的心理，也可能是做了几十年手绘动画，心里痒痒，他推开条门缝，偷偷往里面瞄。
出乎他的意料，江黎并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里面的情况也被安排地井井有条，并不是那么糟糕。
屋里面，江黎抱着剧本，在一遍遍跟下面的实习生讲解他想看到的动画画面，甚至亲自上蹿下跳来模仿动画里的人物的动作，让下面的实习生能看明白。
赵瑜恒给这些实习生讲过一些课，知道这批实习生绘画功底不差，很多都是从美术学院里毕业，但江黎还是把他们画的东西骂的一无是处。
“你是美术专业的学生吗？我已经把人物和场景原画都给你们画出来了，加个动作就不会画了？”
“你也是，幸灾乐祸什么，你是比他画的好？爷俩比Jβ——一个屌样罢了。
“还有你唐月，我画了6帧的原画，让你补到24帧，看看你画的什么东西？你自己看一下，帧与帧的动作衔接连贯吗？”
赵瑜恒平日里见到的江黎一直像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但今天他见到了江黎的另一个模样。
做动画时认真，不容一点错误。
甚至还毫不留情，爆出粗口。
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前面那个叫唐月的女生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用袖子抹了一下眼角后，继续伏案作画。
最终旁边的刘子贤看不下去了。
“江导，不是他们画不好，是现在凌晨两点了，太累了，他们还是实习生，身体顶不住。”
江黎在埋头作画，没有抬头：“行，不早了，你们先回去休息。”
伴随着江黎的这一句话，实习生中间传来一阵欢呼。
出来的时候，他们碰到了赵瑜恒。
“赵老师还没走？”
“值个夜班，你们赶紧回去休息吧。”赵瑜恒对这些实习生多多少少有点同情。
和出来的刘子贤打了个招呼后，赵瑜恒也准备离开，在值班室睡一会儿。
走的时候，他往办公室里瞥了一眼。
灯还未关。
回到值班室，赵瑜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在床上躺了一段时间，总感觉身上痒痒的，像是有虫子在爬。
他有点受不了，起身掀开被子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虫子。
他感觉有点烦，索性走到外面透透气。
莫名其妙地就走到了江黎工作的那间办公室。
他先看了下表。
03：22
灯还亮着。
江黎那家伙还没睡？
他凑近一点，往门缝里看去。
江黎这家伙还坐在原来的位置，像是从来没有动过一般。
而且很耐心地看过每一份实习生的手绘，偶尔会皱一下眉头，把一张手绘抽出来，在白纸上自己画了一副后，把自己画了的夹了进去。
这些做完，他一边对着着镜子做出一些夸张的表情，一边把自己的表情绘制下来。
或大笑，或愤怒，或害怕……
不会疯了吧……
赵瑜恒一边想着，渐渐感到一丝困意。
不知过了多久，是一个声音把他叫起来的。
“赵老师，你怎么坐在这里睡？”
“啊？哦，值夜班不小心睡着了。”
眼前的江黎点点头，走了。
赵瑜恒迷糊地看了一下表。
04：51
他一晚上没睡？
管他干嘛，他自讨苦吃的……
赵瑜恒起身，点了根烟清醒一下，结束值班，回家去了。
回家休息了半天，下午照常上班。
手绘部里呈现出一种讽刺的风景。
江黎和实习生们在不辞辛劳，努力制作动画。
反倒是他们这些做了几十年手绘动画的老油条们在办公室里吹水聊天。
这一天过的很快。
但当第二天过来，再看到那些认真的年轻人时。
他们的手里总感觉有些痒。
干了半辈子，突然闲下来，不习惯。
就是想画画，想做动画。
“老王啊，你昨天值的夜班，昨天江黎睡没？”
老王的语气有点钦佩：“我趴在门缝上看他画了一宿，我都感觉他魔怔了。”
“你都不知道，他为了把人物的表情更真实地画出来，就对着镜子，自己摆出想要的表情，我都以为他魔怔了。”
又一晚上没睡？
“而且昨天我来的早，他在厂长办公室里学做糖人，7点才出来，然后就在办公室做动画了。”
赵瑜恒眼皮跳了一下。
白天在一个部门里工作，他每次去看的时候，江黎都没睡。
这意思是整整两天两夜没睡了？
第三天下午，赵瑜恒和同事们打着牌，突然把牌扔到地上。
他感觉这样下去太无聊，太压抑了。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房间，走进江黎的办公室。
刚好，他看见江黎在和实习生们絮絮叨叨讲解，手把手教他们画。
但已经基本不怎么骂人了。
看起来这些实习生进步很大。
“江导……”
“赵老师？”
“我能看看吗？”
“没问题。”
“……”
赵瑜恒看完剧本和部分手绘之后，沉默了很久。
动画的剧情很简单，
就是一只猫弹钢琴，一只老鼠在捣乱。
但从造型定型，到台本，再到设计稿……
太令他难以置信了。
这是一个年轻人能安排得过来的吗？
不但江黎的工作安排井井有条，这些实习生的手绘水平也是肉眼可见般的提升。
特别是唐月，
以前带她的时候，他知道她的绘画水平，也知道她存在的问题。
绘画时力度不够、选择角度不当、脸部细节不到位……
这些问题，在唐月最新的手绘中，虽然还有，但基本已经看不见了。
反而她笔下的绘画栩栩如生，宛如真的一样。
特别是她笔下杰瑞鼠的神态。
太逼真了。
见赵瑜恒没有说话，江黎问道：“赵老师？”
赵瑜恒依旧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才把剧本还给江黎。
他低下头，像是在思索一件极其矛盾的事情。
忽然，他抬起头：
“江导，你们缺人吗？”
“刚好补帧差几个人，老师您可以去楼上的办公室和唐月他们一起补帧。”
走之前，他问了一句：“江导，我可以问一下你多久没睡了吗？”
江黎揉揉眼睛，倒是不感到疲惫：“大概70多个小时了吧，还能再搞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