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乘坐自己的轿撵时,殷然才发觉刚才的推搡中,其实受了好几处伤,最厉害的,就是这被踹在右膝上的一脚。
而凌无书连这点都注意到了。
她没有拒绝,泰然自若地坐上轿子,全无作为“下人”的扭捏或畏缩,反而有种世家小姐的气魄,这让在场的傅家众人又是倒抽一口凉气——这个小药农,似乎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可这全是为了气傅卓媛的,殷然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心安理得,也丝毫没有被英雄救美的悻悻然。
因为她知道,帘外这人对她的好,多是出于同情。
她是个要强的人,可偏偏每一次的窘迫无助,都让凌无书撞个正着。不管是出于父母官爱民如子的心态,还是男子对弱小女流应有的恻隐之心,他都没理由不帮她,且这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但殷然无法坦然接受,她无奈地看着帘外那一丛挺拔的身影,心想这份人情若是要还他,该有多难!
回到凌府后,凌无书将殷然交给谢管家,交代了两句,便跟母亲请安去了,请完了安,二人一同用膳。从她所居住的西厢房,经庑廊去往大厅用晚膳的这一路上,母亲一个劲儿地损儿子,
“气未婚妻城中一绝。”
“在未婚妻面前公然带回一妙龄女子。”
“惊!为一关系不清的女子,将未婚妻全家送上公堂。”
“渣!昨夜一夜未归,今夜竟带女子回府金屋藏娇。”
……
等到了大厅,母亲依旧滔滔不绝,乐此不疲地损儿子。
凌无书虽一副宽容的模样,任凭她打趣,可心里却是无比委屈:他不过是按律例行事,谁也没有偏袒。
请殷姑娘坐上自己的轿撵后,他也很绅士地提出送傅卓媛回傅府,途中好好安抚她,可她自己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连连拒绝。他回府的路上回忆了很多遍,自己说的确实是“安慰”而不是“审问”。
至于傅卓媛的脸色,并没有母亲所想的那样生气,确实是有些与往日不同没错,可绝不像是气愤,顶多是——不自然。
对于殷然,他就更没有什么好心虚的了。
让她住在府中,本就是自己提出来的,不过是履行诺言罢了。
让她坐轿也是情理之中,难道叫她跛着腿跟在自己轿子后边跑吗?
唯有昨夜未归之事有所隐瞒,他对母亲说在衙门看公文看得晚了,直接睡在那了,其实是在殷然的茅草屋外候了一晚,荒郊野岭,他留她一个实在不安心。
可男女之防他是懂的,他只在屋外坐着,连屋都没进。
君子之交,心里头敞亮,哪有什么私心?可为何母亲一揶揄,心里却也开始有那么一点儿不得劲了呢?
好在菜肴上来了,凌老夫人看到喜欢吃的菜,便放过了他,专心吃饭。
主食用完后,是凌无书喜欢的点心和甜汤。
这时,谢总管递与凌老夫人纳吉的日子,请人算好了,有几个吉日都可供选择,凌老夫人看过一眼后,交与儿子,让他挑一个。
凌无书一顺看下去,在最末端最远的一个日期上勾了一笔,交还给谢惜。
凌老夫人一言不发地看完儿子挑日子,眼底闪烁着些许异样的光芒,不再带着讥诮,而是正儿八经地问儿子,“傅家小姐,喜欢你吗?”
“自是喜欢的。”凌无书想也不想。
“那你……喜欢她吗?”
“也是喜欢的。”同样没有思考的余地,他头都没抬,一边拿了个欢喜团子放在口里,一边答道。
凌老夫人觉得青筋有些突突,很想拿个欢喜团子砸过去,奈何自己已不再是当年无知无畏的小姑娘了,得顾及着老夫人的身份和儿子的体面。
她只好扶额,心想老爷教他四书五经,教他如何为官,如何立德,教了那么多,却连如何选择另一半都没有教。
而他从少年时起就几乎是抱着书本睡觉的,学了那么多,却连什么是“喜欢”也没学过。
别的时候也就罢了,可如今偏是要成亲的时候了。
都道是傅家小姐贤良淑德,端庄大方,凌大人年少有为,勤政为民,两个人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她不管这世俗对婚姻的标准,只一心在乎“心中欢喜”这四个字,当年处事不羁的她就是因为这四个字才看上他们家老爷的。
而此刻,她只想把老爷从地底下挖出来连同儿子一块儿揍,同时也恨自己打小光坑儿子了,没树威,让儿子只吃他父亲学圣贤,佐天子那一套,连最寻常的儿女情长也不懂得。
“你说说,傅家小姐怎么个喜欢你法?“凌老夫人平息了这口怒气,带着最后一丝期望问道。
凌无书放下盛了甜汤的匙子,想了想。
她看自己时如皎月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