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透明。林海穿着件藏蓝色的羽绒服外套,他刚从车里出来,甚至,头发都没心思梳理,他睁大眼睛,迟疑了好几秒钟,然后,将有僵硬疲惫的手臂张开了。
清瘦的林秀,就像是一片灰色的羽毛,她踮起脚尖,缓慢地将下巴搁在了林海肩膀上,她抬起手臂,紧揽着林海的脊背。冬天里的怀抱,总显得拥挤而莽撞,林秀闭上眼睛,她知道那些细碎的路灯的光正金箔一样,洒在自己眼皮上。
摇摇摆摆的心脏,突然像被**了什么狠厉的机关,难挨地疼起来,画儿一样的脸孔皱成一团。
她喊:“哥。”
终于抑制不住,林秀在哥哥的怀抱里,眼泪怎样都不能停止,她们很久都没有这样相处,他们已经经历了许多人生大事,成了曾经仰望的大人,也逐渐地用衰老替换了生命里的成长二字。
“爸爸对你很放心的,你是个女孩子,可想的从来都是怎样有自己的事业。”林海的眼睛湿润,他用舒缓的语气说道。
林秀,抛开了全部的压抑,她像是从一场假装释然的梦里醒了,然后痛苦地弓起背,把脸埋在了林海胸前,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哭泣的声音,从五脏六腑里翻滚出来,她蹙起眉,狠狠咬住了下唇。
追悼会的前一晚,家里还有几位来帮忙处理丧事的亲戚;陈萍一手举着锅铲出现在客厅,她半张着嘴巴,迎接了表情冷漠的陈俊。
“我给忘了,对不起,我这几天忙得头都没了。”陈萍也顾不上脱下围裙,一手拽着弟弟,一手把弟媳妇的肩膀揽着,让他们进屋里坐;一头短发的蒋若仪,眨着黑葡萄眼睛,笑着撒娇,喊了声“姐。”
客厅里甚至没地方可以站立,全部的陌生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事务或者谈话里;陈俊大衣也没脱,侧着身子站在厨房门前,把纤细又柔嫩的老婆搂住。
“你出差?”陈萍用铲子翻动锅里的菜,顺口问。
陈俊突然抬起嘴角笑了,他露出小时候一样的,狡猾又顽皮的表情,并且还闻了闻老婆的头发,说:“姐,我记得我在微信上讲过三遍了。”
陈萍骂他:“不拆台会死。”
看着家里杂乱忙碌的景象,两个人因此不准备久留,蒋若仪给陈萍带了两件很昂贵的衣服。她白嫩的小脸往陈俊怀里贴 ,结婚不久的年轻人,时刻都腻在一起,看得陈萍牙酸。
到门外,陈俊说:“我们本来要喊你和姐夫回家吃饭,谁知道——”
“过完年我可以回去一下,反正那时候你俩也在的吧。最近实在不行,老爷子说走就走,这一大堆事儿,”陈萍脸颊甚至有些干燥,她蹙着眉毛,捏了捏陈俊的胳膊,说,“爸妈年纪也不小了,你回来,就多待几天,他们高兴。”
陈俊突然声音温和起来,他把拇指搭在陈萍脸颊上,小声安慰:“别哭啊姐,别哭。”
不知道是怎样的情绪交织,陈萍突然就抽泣着,肩膀轻微耸动,她捂住了嘴巴,将脸低下去;乖巧美丽的若仪,用纤细的手揽住了陈萍,轻轻拍她。
“虽然说没有血缘,可是在一个屋檐下二十年了,老爷子也挺可怜的,一辈子无欲无求,最好的一定留给孩子们。”徘徊难去的悲伤环绕着这个家,陈萍也不能幸免,她睁开了通红的泪眼。
陈俊的脸僵住了,睫毛动容地轻颤,他从衣袋里拿出了纸巾,低下脸,将语气调整到最温暖柔和的状态,他说:“我知道姐,我明白,毕竟你们是家人啊。”
第二十二章
白路回国,是除夕当天。
夏玉兰将一大块洁净的塑料布铺在餐桌上,开始最日常的谈话,她垂着略微松弛的眼皮,像往年的此刻一样,说:“大过年,过大年;今天不能哭、不能骂人、不能生气。”
林思阳静默无声着,手里的竹制菜板和桌面相接,发出沉闷的响声。
陈萍正卷着袖子,在厨房的灶前大汗淋漓,她额边上是潮湿的碎发,面颊微红着,正翻动着锅里金黄色的煎鱼;她喊:“建宁建安,奶奶要包汤圆了,过来帮忙。”
林秀,宛如一条失了控的光滑的鱼,她穿着长袖的睡裙,从林建宁房间往外钻,然后气喘吁吁地站在了陈萍身后,十分虚弱地说:“嫂子,我两个月的月经都没来。”
陈萍眨动的眼皮突然停住,她缓慢地转过脸,压低声音问:“有了吧?”
油锅发出“嗞嗞”的声响,鱼肉边缘呈现出微焦的浅棕色,陈萍继续翻动着锅里的鱼块,她垂下眼皮。
“谁知道呢,我现在一切都没有头绪,烦透了。”
“下楼买那试纸什么的,自己测测,明天去趟医院;有了怎么办?你俩计划之内吗?”陈萍压低了声音问。
林秀就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处,她下意识地揉自己平坦的小腹,然后叹了口气,回答:“一时冲动。”
陈萍突然勾起嘴角,笑得有些诡秘,她用筷子夹起最后一块沾了淀粉的生鱼肉,说:“建宁也是冲动的后果,不是也长成了那么高个儿的大姑娘?”
林秀艰难地抬了抬嘴角,不知道应该接什么话,她活到三十多岁,突然被怀疑孕育了一个崭新的生命,除夕的漫长感觉里掺杂父亲离去的悲伤,林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