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时候落了水身体弱,常常咳嗽又讨厌吃药,他就自己熬了枇杷水喂她。
她嫌不好喝,他就哄她说喝一口,讲一则书中的故事,结果喝完了,他也只讲了一则,她就气恼地拿手打他骂他骗子……
一桩桩事,她记得清楚。
后来有人告章家私自倒卖军火,生意垮了,所有商铺全被没收。章伯伯和夫人经不起打击,双双在牢狱自尽,他突然失去至亲。
她恳求阿玛和母亲,可是向来宠爱她的父母都坚决地回避。
付清如愧疚的是,没能在当时帮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章家一夜之间颓败,散了。
月香知道她素来重情义,怕是又勾起了以前的伤心处,忙用话宽慰。
付清如也不愿说什么,摆手让她退下,倚着沙发两手抱膝,木木地坐到差不多凌晨才睡了。
她心中抑郁,又着了凉,第二天起来便觉得意懒神疲,但还是撑着出门,在街上叫辆车,独自去了城西。
兴昌车行附近有间酒铺,人没走近,就闻得见醇厚的香气。
石阶旁边放着三辆黄包车,天气凉飕飕的,车夫们却只穿着土棉布衫子,聚在一块儿搓手闲聊。
“阿余,你妹子的忌日快到了吧,买好纸钱了吗?”一个中年男人取了帽子转头问坐在角落的青年。
那青年没有加入他们的话家常,这时听到有人问自己,才抬眼看去,接着点头。
绮怀(民国)心生嫌隙(一)
心生嫌隙(一)
中年男人拉车多年,见识了大大小小人物,自然有些看人的本领。阿余刚来时,他便觉得不是个干粗活的,倒像富人家的公子哥。
这年头兵荒马乱,家道中落迫于生计不得不做低贱事情的人不是没看到过,所以并没有挖根究底对方的来历。
见他无意和大家说话,也看惯了这样子,就由他闷坐,只管自己说话去了。
周围是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雨后初霁的朝霞洒了满路。
阿余坐了会儿,拍拍衣服站起来。
付清如朝前走着,不知不觉与一个人擦肩而过,瞬间像有道光擦过眼睛,她心里一紧,转头望去——
异常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只是比从前更高了。
他步履平缓,穿着双破旧草鞋,只到脚踝处的黑裤子仿佛不大合身。
这还是那个干净清爽的章家公子吗?
她抬手捂住嘴,指尖微微颤抖,强忍住心口几欲泛滥的酸涩。
“绎哥哥!”
她的喊声没有令他驻足,甚至没有停顿。
重逢猝不及防,付清如在身后看着他,刹那思绪纷乱,回过神来,她已经追上去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回头一看,表情似乎透出困惑,“小姐,有事吗?”
原来有千言万语,没想到真见面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咬唇问:“你不认识我了?绎哥哥,是不是生我的气所以假装不认识我?”
“我叫阿余。”他摇头。
付清如怔了怔。
见她脸色苍白,眼眶却泛红,阿余道:“你是不是生病了?快去医院吧。”
这一席话问得付清如手脚冰凉,似闷雷砸下来,将满腔期望扑灭。她心中一恸,眼泪险些涌出,最终勉强笑了笑,“看来真是我认错人了。”
她松开手,身体微不可见地晃了下,低头向回走。
秋风飒飒,草随风动,阿余看着她走了段路。
天边金色的霞光冲破厚重的云层,丝丝缕缕,更映得她整个人犹如一片透明的琉璃,轻轻一碰便碎。
付清如昏昏沉沉,越来越提不起力气,她想赶快离开,可是身体不听使唤,虚软得直往下滑,忽然失去了意识。
许久,模糊听得耳边叮叮当当乱响起来。
一阵鸦雀无声,又一阵杂乱无章。斜晖脉脉,照着窗外落叶如蝶。
她感到自己的手被谁握着,有人在唤她,却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她像受委屈的孩子,微弱呢喃道:“母亲……他……他不要我了……”
不知什么时候,再一次醒来,天已经黑了。
付清如刚睁眼,就看到床边站着个穿白衣的护士在挂输液瓶,弯腰微笑着说:“三少奶奶,你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她摇头,只觉得输进手背的药水冷得让人发寒。
护士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轻声道:“还是有点烧,我再给你量量体温和血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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