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觉得这一切都很无厘头,云蓁喝完了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天放晴了,太阳渐高,他徘徊在嘴边的一句话终于问了出来:“你来做什么?”
云蓁看了看外面,说:“走吧,去给你爷爷送衣服。”
房间里很安静,空气中似乎有丝细微的颤动,林涧松的脸庞轮廓分明,在阳光中勾勒出刚厉的直线,令人想到欧洲中世纪铠甲的头盔,坚硬又冰冷,他呼出的气迅速在铁甲上结成了冰,他说:“你怎么知道?”
云蓁叹了口气,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在来时的路上就打好的腹稿。
林涧松看着眼前的女孩一张一合的嘴,像两片粉嫩的花瓣。太荒谬了,时间循环是什么,她怎么知道今天他要给老头去送衣服?他又怎么会和她已经渡过了一个二十四号,最关键的是,她想和自己——做爱?
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林涧松突然对学了这么多年的唯物主义产生了怀疑。他看到云蓁非常失落的眼神,一个比现实更荒谬的念头浮上来:他居然觉得她说的都是真的。
少女莹润洁白的手提起他的包,递给他,对他说:“走吧,五院是吧?昨天跟你去过了,我知道路。”
林涧松不动弹,云蓁上前来牵他的手,他就像被烫到一样,马上弹开,云蓁看起来很无奈也很难过,她说:“昨天我还亲你了,你也亲我了,可是最后我退缩了,还被我妈找上门来打了一顿耳光,我昨天在你面前出了好大的丑啊。”
她的头发已经干了,浓黑柔顺地铺在肩膀上,她看起来洁净又苍白,他的一颗浮躁空虚的心没来由地突然变得柔软湿润起来,她低着头摆弄自己的手指,胸前那颗小小的珍珠项链来回晃动,闪烁着莹白的一点亮光。
林涧松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种熟悉又模糊的欲望,这种欲望来得很汹涌,他恍然间好像觉得眼前的一切像是都发生过,可是再一瞬,他却完全不记得有过这回事,这奇怪的来势汹汹的模糊欲望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他背起书包说:“那就走吧。”
云蓁看了看表,和昨天出门的时间差不多,她说:“你出去的时候会碰到一个小孩跑过去,他说阿拐请他吃小龙虾,你可以验证一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林涧松利刃出鞘一般的目光扫过她,刺探一圈,又刷的一声收回鞘,他们出了门,一阵噼啪的脚步声响,昨天那个小孩从弄堂深处冲出来,林涧松拦腰一把抱住小孩,揉乱他的头发,小孩挣扎出来,跑远了,还是留下一串清脆的声音:“阿拐喊我们去吃小龙虾!再不去没我的份啦!”
林涧松暗暗心惊,云蓁说:“是不是有一点相信我了?”
林涧松说:“还会发生什么?”
云蓁想了想说:“差不多也没有了吧,不过你爷爷会把我认错,他以为我是林玉珍,你告诉他说林玉珍移民了,不回来了,然后你爷爷就哭了。”
林涧松背着那个硕大的包走在她旁边,听到她这句话简直愣住了,没有人知道林玉珍这个名字这个人其实并不存在,林玉珍应该叫吴贞,林玉珍是他编来骗老头的,吴贞才是老头的女儿,早就死了。如若不是他告诉她,她绝无可能从别处知道。
他打量着云蓁,她没什么表情,手抓着公交车的扶手,手腕细伶伶的,正看着他。
他越来越觉得云蓁说的都是真的,可是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这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玄幻的事情吗?
(十四)那种熟悉的欲望此刻明晰而热切起来
他们下了车,走了一段路,彼此都很沉默,看到五院的大铁门映入眼帘,林涧松说:“那你还要进去吗?”
云蓁说:“去吧,我直接告诉爷爷我是你女朋友行吗?他是不是就不会认错了?”
正说着,她细瘦的手摸索着牵住他,躲进他手心里,林涧松这次没有放开她,他们牵着手进了病区,签字,上楼,推门,云蓁又看到了那个瘦骨伶仃的老人。
这次云蓁没有机会说话,因为林涧松一直在和老人聊天,其实也只是他单方面地聊,老人一直心不在焉地听着,有时候点点头。云蓁看到老人好奇的目光一直逡巡过来,老人其实很儒雅,白发苍苍的,虽然老态但是整个人看起来很清癯,他又一次把目光转向云蓁时,林涧松终于不能再视而不见了,他说:“她叫云蓁,是我同学,和我一起来看你。”
云蓁对着老人一笑,这一笑好像又勾起了老人的一些回忆,他突然喃喃自语起来:“我这种四类分子配不上她啊,都说我是阶级敌人,可我没有散布政治谣言,也没有转移斗争大方向,怎么都不相信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