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的北雁。
沈青鸾眼皮一跳,扣着甜白釉瓷器的手微微一顿:“这个时候,玄灵子早该歇了。”
“是。旁边的人见着,说府上的人谢绝不去,不得已才去请示了国师大人。”
仲夏夜之中,雨繁风冷。兼前些日太子薨,治丧事重,郑玄应也十分耗费精神。沈青鸾思及此,连半刻都不想耽搁,当即起身拿了件披风,举伞拔足便走。
雨落青伞之间,南霜即刻便跟上,急道:“主儿,先备车马,您稍等……哎,拿灯来!”
眼看劝阻不住,南霜从沈青鸾手中执过伞,将另一手接过的金罩纱灯敛在伞下,随她步入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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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灯燃起,齐谨言的面貌递至眼前。
郑玄是夜中披衣而起的,此时衣袍未及严整,但盘扣一颗颗系好,衣领遮到颈间,还算得体。
他点了香,听耳畔的诉说之声。若非前世做错过一次,初逢如此情真意切之语。他念在与齐谨言多年同窗的情分,或许还真的会相信几分。
“殿下是说,那日晕倒在永宁殿,由我医好的世家之女,是景王?”
齐谨言点头,违心道:“我也是最近才知晓。”
齐谨言何时知晓,郑玄并不清楚。但他早已了然此事,更无须旁人多言。
一向清净寡言,不结党营私、又少红尘亲友的郑玄。在齐谨言眼中早从一个有力的砝码变成一个操纵不了的废物了,但此事有关于景王手底下的势力,由不得他不上心。
“因我前几日与她有些误会,所以想请师兄你为我辩言几句。”
这位国师曾是皇子伴读,五皇子是要蹭着一份师门的关系。
郑玄就坐在一盏烛火旁,来不及梳拢束起的长发披落下来,黑色发丝间掺杂了几缕霜白银丝。他双眸幽然,静得几乎看不见波澜。
他说:“长清师承明玑子,五殿下此言,是从何论起?”
齐谨言怔愣片刻,他头一次听到郑玄这么有攻击性的回绝,几乎有些不可置信。
“长清,你……”
郑玄沉凝地望着他。
帘外雨幕冰冷,他要费尽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攻至心门的敌意。
郑玄心思清明,不会为还未发生的事情追讨诬害,徒生孽债。但不代表他愿意纵容齐谨言在自己面前表露出这种鲜明的利用意图,更何况是冲着沈青鸾的。
“长清,”齐谨言吸了口气,换称呼道,“你为何要搅扰我的计划。”
对面之人平静无波地看着他,便是这种目光,让齐谨言心中更加生妒。
“我已将景王收入麾下,已有她作为夺嫡助力。郑长清,你明知我这么多年都在为夺嫡准备,又为什么要横生枝节,让我失此臂膀。”他豁然站起,“太子离世前夜,你们究竟说了什么”
郑玄诧异抬眸,似乎是有些疑惑对方是从何得出的这等言论,他看着面前之人,语声清淡的回复。
“说了什么,还要告诉你么。”
齐谨言认定是郑玄知晓景王身份后,将当年之事别有用心地处理过后告知了沈青鸾,才致使景王与他翻脸反目。他冷静下来,心火还是不可遏止。
“你不愿意我当皇帝。”
此时室内只有他们两人,无论是国师府的林庆玉虚,还是五皇子身边的心腹亲信,俱不在场。这两人之间,自然是什么都敢摆在明面上说。
郑玄注视着他因压抑怒火而不愉的面色,同样从椅子上站起。身上披着的宽大外衣褶皱一直,徐徐地垂落下来。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齐谨言面前,衣间的图样绣纹被烛火映衬着,忽隐忽现。声音里仍有三分平和。而语句之间,却蕴藏着齐谨言此生都未曾从他口中听闻过的寒凉之气。
“对。”郑玄眼眸幽黑,语气冰冷,“诸殿下之中,你最不配。”
因为你毒杀忠臣,嫉贤妒能。使得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你!”齐谨言蓦然抬手,几乎想要对着这张脸打下去,又强忍着蜷指收回,缓了口气道:“长清,我不愿你我闹得这么僵。若你辅佐我,你就会是千古明相,再无须忌惮他人。”
郑玄转过身,给齐谨言倒了杯茶,茶水入杯声与雨幕淅沥声交融。
他听到身后曾经同窗多年的齐谨言不断落下语句,话中尽是焦躁。
“我知道你是方外之人,事成之后,你要做什么都好,只要你帮我,让沈青鸾也帮我,我一定会……”
茶水声一顿。郑玄将倾满的茶杯递过来,已是送客之意。
齐谨言托着热茶,半晌未动,直至听到郑玄在一旁轻轻响起的声音。
“不敢喝?”
齐谨言没有说敢不敢喝,而是与郑玄对视片刻,沉声道:“郑长清,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自寻死路。”
话音未落,门庭旁哐地一声,两三个侍从护卫皆拦不住,一道女声接上此语。
“本王正有一条死路,成全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