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扭身朝里面去,拧着细腰瞟了眼窗外天色,哼笑道:“倒是踩准了点,来吃晚饭的啰,可惜吃饭的人等不得,先走了。你还当如何!过了这个村,再没这个店。”
云澜跟在她身后,听她这一番数落,戴着精钢石手镯的腕子隐隐发烫。可也习惯了,从前在家里,就惯常听母亲这样嘈嘈切切的一通埋怨,“你们聂家的好家教,养出的好人儿专爱在外头做人!”“得了传家宝似的,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前面这句是专说云澜父亲的,后面这句应用得就广泛了,说大伯母的时候有,说二伯父的时候也有,灵活得很,总是说顺了嘴,聂家这些人通用。
云澜这会儿想,她也姓聂,自然也通用。
“那,究竟是要做什么呢?我前面为一点事耽搁了,现在还来得及么?”云澜想着要补救补救,关乎来年学费,于她是要紧事,总不能就此放弃掉。
“你还当是你大伯家的车夫呢,吩咐一声就能来,摇摇头就能走。我好容易替你打算,笼络好了人心,就等今天下午见一见面,你倒是好大的小姐架子,连声招呼也没有,就为点子小事耽搁了!真真是你们家养出来的好做派,扶也扶不上墙。”珍妮越说越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挑着细眉看云澜。这个女儿向来和她不贴心,好在她也不怪她,因为她也没上过心,算是两不相欠罢;可这回,为着她读书的事,要说她没真心帮她,那也冤屈了她。虽有点儿临时起意的嫌疑,想把这肖太太的儿子介绍给云澜,可也确实是门好亲事。等两家父母点了头,小孩子家有什么好挑拣的;待说定了亲,肖家财大气粗的,还能不帮忙把小囡学费的事解决了。这样一来,聂家账房里想让她难堪的伎俩也算落了空。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两全其美的局面了。
她心里这么一想,眼神里更添了两把刀,往云澜脸上狠狠剜着。
云澜仍旧垂手立在原地,小时候每每听到母亲这样迁怒,她便缄口不言,那姿态,落在珍妮眼里,是沉默的不满,无声的抗议。现在不同,云澜终于长大了,她面对行止依旧的母亲,不再有意与她对峙,她看着她这样奔走,折腾之后也还是不如意,甚至对她生出些同情的心来。她好声好气的哄着她:“是要见什么人么?抱歉得很,我失了约,明日还能见么?我保证准时到。”
云澜想的还是珍妮那位廖先生,在美利坚有农庄产业的那位,多半今天下午是约了他来相见,是要请他帮忙资助学费吧?云澜在赶来的路上,还在心里计较过,终究是母女一场,临到最后,她总还是愿意伸出援手的。
“明日?”珍妮歪着头,气笑了,反问的语气,自顾自的点起了烟,不再说话。
云澜失望而归,和母亲不欢而散。于是这天回来得特别早,天边还亮着最后一点光,宿舍的门厅灯却早早点了起来,橘黄的一团。照得云澜心头越发忧虑,经过起居室要上楼去,忽然被金小姐叫住,“云澜,你有一件东西在这儿,”她点着头,神秘的眼神,像是在说一段不大不小的新闻:“一个长相很好的男生送来的,他这么高!”说着,抬高了手臂,比划着,又着重强调:“他说这件东西很重要,请我务必转交给你本人,他是你的男朋友么?”
“什么?当然不是。”云澜一脸疲惫的否认,走去拿桌面上的牛皮纸包,似乎包了好几层,紧实的一整捆,底下附着一封信。她拿走时向金小姐道谢:“多谢你,金小姐。”
“哦,不必客气,你男朋友看起来真白净,比茉莉的杨先生生得还要好。”金小姐慷慨的夸奖。
云澜听在耳朵里,叹了口气,没回头的走了。
那卷牛皮纸包,她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又低头仔细看过一圈,真像小时候过年,从老家送来的年糕,一卷一卷,似乎也是这样重。
回到房里,她先拆了那封附来的信,是约克教授写来的,原来是她申请的奖学金到了,居然真的定给了她,简直是意外之喜。教授在信上说,以密斯聂的成绩,头两年的奖学金本该也是要定给你的,奈何你并没有申请,只好给了别人。这次虽然申请得迟了,但还是优先确定给你。
云澜感激不尽,放下信纸,凑过去,从那包牛皮纸的边角里扯开看了看,两千块钞票,原来是这样的一卷啊。她挨着窗边的书桌,倾斜的余辉在她手边留下一道淡光,她垂首思虑着,这许是专为留给她的一片桑榆晚照。
第四章 失望
珍妮走的那天,从丽兹打来电话,叫云澜不必来送行,等几时回来,再来看她;关于学费的事,她只字未提。
云澜便也罢了,有了那笔奖学金,也许再想想别的办法,或者能过得去。她内心里不肯承认,但其实,如非逼不得已,她不想向母亲求助。
她们平常上课是极有规律的,散了学回宿舍来,在饭厅吃饭,晚饭简单,三明治、煎蛋,好像另有一块黄油。云澜和茉莉来的时候,桌面上所剩无几。旁边刚吃完还没走的几个女孩子在说笑,有一个忽然来拍了拍云澜肩头,“那天有个身量极高的男生,特来送你礼物的,是你男朋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