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那个穿着国子监生的青年女子是谁?
尽管圣人一直未曾下令禁止女子入国子监,可这一条恩典没有几个贵女愿意去领。
李琮昂首阔步走在刘哀儿身前,有意无意为她挡去窥探的目光。刘哀儿好奇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国子监,可从前她是公主的侍卫,只能站在公主身后偷偷看书,现在她穿着国子监生的制服,可以作为一名学生在此学习。
当真如做梦一般。
“我只是一个侍卫……”
不配看书。
李琮停下脚步,止住刘哀儿接下来要说的话,她扫向众人的目光中带了一点杀意。那沸腾的杀意翻滚了一瞬,直把那些不堪入耳的窃窃私语尽数杀退。
她收回目光,没让刘哀儿察觉她俄顷之间的情绪变化。
“本殿为你引荐一位师长。”
“是国子监的哪位先生嘛?殿下对哀儿真好!”
穿过前庭,走过门廊,是一间书室。中有一女子身着儒袍,背着双手,口中念念有词:“……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
是《乐经》里的话。
“先生?”李琮重复了一遍,别有深意地说:“若她晓得你称呼她为’先生’,怕是要生气的。”
刘哀儿没懂殿下是什么意思,眨巴着眼睛站在窗前,渴望地看向室内摇头晃脑的学生。
她,终于可以上学啦!
“学这个有什么用?”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嘀咕说道。她以为台上的女师听不到她小声的怨念,还给同桌昏昏欲睡的女孩儿扮了一个鬼脸。
“此话何意?”
女师的目光扫了一圈儿,她看着一个个低下来的小脑袋,走到刚才溜号的女生案前。
“你来说说?”
那女孩儿红着脸,嗫嚅地说:“我、我不知道。”
小小的书室回荡着没有恶意的笑声,听得李琮有些怀念。女师没说任何批评的话,淡淡地问:“有谁知道这段话是什么意思么?”
李琮推了推刘哀儿,“你去。”刘哀儿连连摆手,谦虚说道:“属下头一回来国子监,这样锋芒毕露,不好罢?”
话是这样说,刘哀儿的眼中却跳着跃跃欲试的光。
李琮“哼”了一声,不屑地说:“她们自己不上进,倒要怪人上进了?”
主仆二人声音并不算小。
是以,女师再也无法装作没看她们,转身看向李琮,似笑非笑地问:“不知这位娘子有何高见?”
刘哀儿在府中哭哭啼啼、悲春伤秋,出了府见了外人半点不怵。她施了一礼,对答如流:“学生以为《乐经》中的这段话讲的是音与政二者之间的关系。”
女师点头,看起来不是很满意。刘哀儿目光灼灼,继续补充:“孔夫子说,禽兽听得到声音却不懂什么是音乐,百姓听得见音乐却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有君子,才懂得音乐之道。然而,哀儿并不这样以为。”
“哦?”女师眼中有了一点兴味,语气听不出是生气了还是怎样。“你的意思是,至圣先师他说错了?”
刘哀儿摇头。
“禽兽有禽兽之声,百姓有百姓之乐。子非禽兽安知禽兽不懂乐声?子非百姓安知百姓不懂乐理?”
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
国,不是君子的国,是百姓的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即是此理。
“你先坐吧。”
刘哀儿望着公主殿下,等她发话。李琮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哀儿放了心,轻声落座。
“今日随堂测验,默写《大学》一篇。”
在一片哀嚎之中,女师走出书室,反手关门,笑问李琮:“昭阳公主今儿个怎么不去找归太傅了?”
好大一股酸味。
李琮陪着笑脸,有点子心虚。“上官,本殿有那么花痴吗?瞧你这话说的。”
“昭阳公主对归太傅真心一片,可表日月,否则的话,您怎么月月去见他,而不是月月来见我呢?”
李琮“咦”了一声,“上官,你难道还吃云书的醋不成?”
叫她上官过叫的是姓,叫那归云书叫的是字。
个中远近亲疏不必多想。
“咔嚓”。
笔杆折断的声音。
“上官,你不会真生我的气了吧?”李琮知她是个不禁逗的性子,赶忙正经起来,解释道:“本殿不是不想来,只是看这些女孩儿心里来气。”
当年和李琮同期入学的贵女之中鲜少有人完成全部课业,大多是读了一半,早早嫁人。其中有一位贵女殊为不同,她不仅以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从国子监中毕业,更是请了道圣旨特许她在国子监做一名女师。
她是前朝宰相上官信的孙女,也是李琮难得的挚友。
不爱读书,想要嫁人,不是她们的错。
但是,在她们走向那条铺满祝福与诱惑的、毫不费力的道路之前,无人告诉她们未来可能会发生的危险、暴力与惊惧。
除了自己以外,谁又能救谁?
“那孩子说的话是你教的?”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