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铃响起的前一秒钟,梅兰妮的爸爸和妈妈一定在吵架。吵架成了他们的日常生活,在不吵架的日子里,他们觉得无事可做。
电话铃响起来,他们的神经同时紧张起来,知道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知道了梅兰妮的事,父母的第一反应是“出大事了”,他们很想立刻见到自己的女儿,把她关起来审问一番。这正好是一个可以渲泻他们个人怨气的窗口,他们终日吵闹,磨损了意志,积蓄了无数怨气,无处发泄,两个人彼此伤害早已伤够了,什么难听的话都已说过了,什么龌龊的事都已经做过了,他们还想干什么?正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抓住了“梅兰妮偷情”(这是母亲的原话)这件事,他们不知是喜还是悲,总之,骂人是找到“出口”啦。
梅兰妮被父母教训了足足三天三夜,精神近乎崩溃,她精神恍惚,非常想见到孙老师。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那天在火车站,他被父母羞辱得够呛,然后两个人被硬行分开,永不得见面。他们不知从哪儿查到,下学期已经没有孙老师带的那门课了,所以,他们已经没有理由再见面。
母亲说:“你要再跟他见面,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
梅兰妮就又给母亲写了一封“保证书”,保证再也不跟孙老师有任何联系。
在被母亲囚禁的日子里,梅兰妮经常做一些奇形怪状的梦。例如,她的人变成一片影子贴在墙上,腰变得像勺子把那样细,却还能说话,她一遍遍地向妈妈保证,再也不跟老师来往了,再也不跟老师来往了……
“这孩子怎么啦?是不是病啦?”
“别管她,一定是装的。”
她变成了影子仍能听到父母在说话。另外她还做了一个跟未来有关的梦,她梦见一个女人身体上缠满五彩的小灯。
情妇梅兰妮最喜欢跟石总玩的一个游戏,就是关于串灯的。有一天,梅兰妮在圣诞树和自己的身体上都缠上了彩灯,她和她的男人玩得很尽兴。这游戏使她记起了19岁那个梦。
“这孩子怎么啦?是不是病啦?”
“别管她,一定是装的。”
父母的话犹在耳边,她想,她这半生的历史,全都是伤心史。
剪了短发的梅兰妮像躲避温疫一样,躲着孙启孟。这学期孙启孟已经不代他们课了,所以要见梅兰妮一面也挺不容易的。他是学校里的老师,总不能像一个学生恋人那样疯疯颠颠,为爱不顾一切吧?
孙启孟房间有一个窗口,正对着文学社活动的那座灰楼平台,平台上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有一天,孙启孟偶然撩开窗帘,他竟然看到梅兰妮在跟文学社那帮人一起排节目。
这个发现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刺激,他想,梅兰妮跟那帮一般大的孩子混在一块儿,肯定就把他这个“老师”给忘了。特别是那个姓薜的中文系男生,孙启孟听说那人特别能招女孩,他还有个外号叫做“孙公子”,孙启孟一想到梅兰妮整天跟薜公子混在一块,他的头就一跳一跳地痛。
短发梅兰妮就像另一个女人。
有时候,躲藏在窗帘后面的孙启孟也不能确定,这个梳短发的梅兰妮和从前那个留长发的梅兰妮是不是同一个人。她们有太多的不同点,就连往耳后勾一下头发的那个小动作,都是以前所没有的。
他经常偷看他们排练。一天晚上,他本来坐在桌前看书,听到楼下有些响动,就掀开窗帘往下。他看到楼下排练场上打着一束惨白的光,细小的蚊虫在白光中不停飞舞,形成一个异常壮观的光柱。
男孩女孩们就在这光影流连间上演他们的戏剧。孙启孟观察许久,渐渐看出些门道,他看出他们在排演一出话剧,一出关于爱情的话剧。孙启孟看得入了神,不知怎么,他竟从房间一下子来到现场。这个过程很奇妙,中间似乎没有过渡,从楼上一下子就“飞”到了排练场。
他站在暗处。几乎没有人看到他。
短发的梅兰妮站在光亮的地方,还没有轮到她念道白,她手里拿着几张纸,一直在低头看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背诵那上面的文字。
薜公子可能是这部戏的导演,他是一个在现场满场飞的人物,比手划脚,做手势,跺脚,对谁都如凶神恶煞,惟独对梅兰妮和颜悦色,跟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放得很低。孙启孟怀疑这小子已经爱上梅兰妮了。
他就这样每天晚上来看他们排戏,剧本大概是一个学生写的,很酸,很矫情,但他们都演得挺投入。没有人注意到孙老师的存在,他每天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不跟任何人说一句话,但他心里清楚,梅兰妮是一定会看到他的,她只是故作矜持,故意不理他。
有一天散戏的时候,孙启孟上前拦住她,对她说:“咱俩谈谈好吗?”
梅兰妮颇为冷淡地回答:“没什么好谈的。”
孙启孟又说:“把话说说清楚不好吗?”
“没什么好说的。”她眼睛向上翻翻,正好看见了光柱里的上下飞舞的蚊虫,心想,这些蚊虫跟人类真的很像啊,都是一些不甘寂寞的家伙。
这时,那些同学纷纷跟梅兰妮打招呼,说声“那我们先走了”。薜一剑也走过来问:“梅梅,你没事儿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