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啊,如此相似的嘴唇和下巴,秋意完全属于东方人的面孔,而他父亲却是西方人的长相。真有趣不是吗?
“爸爸。”
他先打破沉默。
血缘羁绊竟然会令初次见面的人生出强烈情绪,毫无缘由觉得对方亲近。梁孚生想起上次看到这个孩子,他还是个婴儿。秋意想起眼前这位先生是他在世上仅剩的血脉至亲。
梁孚生捧住儿子的后脑勺,与他拥抱。
秋意方才感受到一丁点来自父亲的温情,转眼却见车里下来一位鲜衣红唇的女士。
黄梵茵,梁太太,此时抿起微笑款步走近,嘘寒问暖,那语气客套而得体,堪比外交辞令。
很久以后秋意才知道,他的到来给这对夫妻本就摇摇欲坠的婚姻又一次重击,紧跟着发生的事情只叫他大开眼界。
而且这还不算最糟糕的。
毕竟连他自己都不敢设想,有一天,莫名其妙的,不知如何千回百转,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青蔓竟成了他父亲的情妇。
作者有话要说:
(1):何玲《西医传进中国:结核病案例研究》
(2):孙桐年《肺结核病的膈神经手术治疗》
第20章 ·?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两年前,那个阴雨沉沉的下午,秋意抵达上海,坐上父亲的汽车,离开了喧闹的码头。
车子驶入法租界,一路往西,开进贝当路。
只见花园洋房与西式公寓沿街排开,环境清幽,马路整洁干净,行人手拿报纸,牵两条洋狗,优雅地走在梧桐树下,这里仿佛是独立于乱世之外不可思议的桃源。
梁公馆半掩在花木中,三层白色别墅,前有草坪和小喷泉,置阿波罗与达芙妮雕像,车子停在主楼东侧的拱廊前,梁孚生领着秋意入厅,从主楼梯上去,高大的侧窗镶嵌彩色玻璃,玫瑰花纹,外面落着雨。
他的卧房安排在二楼尽头,收拾完行李,天色已暗,也到了晚饭的时间。
逢予和满月放学回家,被梁孚生叫到书房,跟秋意见面。
双生子的神情充满好奇与警惕,盯着秋意打量。
晚上在西厅的餐厅吃饭,水晶灯如同会发光的花树悬在顶上,璀璨生姿。
梁孚生顾着与秋意说话,询问他的学业、过往、喜好,还有重庆的近况,语气颇有怀念故乡之感,共同话题仿佛几天几夜都说不尽。
黄梵茵备受冷落,心里不舒服,撇撇嘴,转头找两个子女聊天,用上海话。起初梁孚生并未在意,谁知他们渐渐旁若无人,声音越来越大,好似东风非要压倒西风似的。
梁孚生放下碗筷,面无表情望过去。
逢予首先低了头,不敢直视父亲的目光,满月发现不对劲,亦立刻收敛。
梁孚生扫了太太一眼,向双生子道:“学校不是提倡说国语吗?你们两个以后跟哥哥讲话不要用方言,还有,饭桌上声音小一点。”
黄梵茵闻言轻轻笑道:“哎哟,上海人不准讲上海话,这是什么道理呀?”
“秋意现在还听不懂,你们这样礼貌吗?”
他的语气很平淡,可周遭氛围明显变冷。
秋意稍微观察下来,了解到父亲的强势与严厉,心里很高兴。因为成长过程中缺少男性长辈的教导,以前他看见别人家里有爸爸,难免羡慕。大概每个男子都曾对父辈形象有一种想象,权威、理性、稳重、强大……莫说父母对子女有期许,子女对父母亦有。
“我从前学沪语闹过不少笑话,”梁孚生轻描淡写开口:“看人脸色,听不懂,只能陪笑,其实人家当着我的面骂我呢。”他随意问了句:“梵茵你大概忘了,岳母也早忘了吧?”
黄梵茵霎时噎住,清咳一声,攥着汤勺的纤纤手指忽然无所知从。
梁孚生转而告诉秋意:“后来我发现语言并不是障碍,只要拥有……一些东西,人家自然会迁就你的习惯。就像你黄阿姨跟北方来的官太太打麻将,从来都讲国语的。”
众人面色尴尬,秋意也勉强笑笑。
梁孚生若无其事,继续询问他的学业,秋意趁机表明自己想读寄宿学校。
“你不住家里吗?”梁孚生很诧异:“为什么?”
“一早这么打算的,在封闭的环境里念书更专心些,我到上海最重要的除了看望爸爸,还要考中央航校,以读书为重。”秋意笑说:“周末再回来住吧。”
这倒不是临时编造出来搪塞的,离开重庆前他已考虑清楚,自己这么大的人,忽然进入一个新家庭,必定会带去许多不便,所谓远香近臭,保持距离才能相安无事。
“入学的事情不着急,手续慢慢办。”梁孚生没想到他这样懂分寸,心中稍感慰藉:“这周末给你办接风宴,到时家里会来一些朋友,你跟着我见一见。”
秋意说好。
晚饭过后,黄梵茵在小客厅给兄长黄伯庸打电话,逢予和满月一面吃甜点,一面留心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