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南向暖的心情已经完全跌进谷底。
他匆匆跑来，连任何忙都没有帮上，两个鲜活的生命就已经凋谢了。
他虽然在重症科待的时间已不算短，也见惯了各式各样的死亡，但是迄今为止，他还从来没有目睹过如此稚嫩的生命消逝在眼前，而且一下子两个，一个五岁，另一个才三岁。
他们的人生只是起了个头而已，甚至，他们连“人生”是什么意思都还不明白。
上天何其残酷！
南向暖有点怨恨罗主任，他想不明白罗主任为什么特意叫自己回来见证这场人间悲剧。
自己只是个小医生，而金州医院里有的是专家教授，似这种大阵仗，压根就轮不到自己上场。
“想什么呢？”
南向春走了过来，拍了拍弟弟的肩头。
作为小儿外科的专家，南向春也参与了这次抢救大会诊。
南向暖摇了摇头，说：“没想什么，就是有点累。”
“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罗主任会特意给你打电话，让你来帮忙？”
南向暖愣了一下，看着姐姐满脸用心良苦的表情，他忽然就明白了：“是你让罗主任叫我来的？”
南向春点了点头：“嗯~~”
南向暖诧异道：“为什么？”
南向春说：“我觉得你应该熟悉这种场面，越是害怕，就越是不能回避！”
南向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我没有害怕！”
南向春冷笑道：“不害怕，你的脸色为什么难看成这个样子？自己照照手机，看像不像一张白纸！”
南向暖气恼道：“我这是难过！”
“那手抖也是因为难过吗？”
“……”
南向暖彻底明白了，姐姐还在为自己的手抖而耿耿于怀。
她以为自己上次在手术室里那样狼狈，是因为害怕。
南向暖不想解释，也无从解释。
随她怎么想吧，这种场面多见识见识也确实没有什么坏处，除了在业务技术上能有收获之外，对心性的磨炼也有帮助。
医生既要悲天悯人，也要坚定刚毅！
南向春见弟弟不吭声了，还以为他是默认了自己的想法，认可了自己的做法，也不为己甚，转而问道：“听罗主任说你去外地了。去哪了啊？出门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南向暖说：“我也没有去哪儿，就是短途自驾游，在周边转了一圈就回来了。”
“自己一个人？”
“是啊。”
“陆瑶——”
“姐啊，能不能别陆瑶陆瑶了，要命啊！”
“德性！”
南向春戳了弟弟一下，忽然觉得对过儿目光炙热，像是有人在盯着自己姐弟俩看，一扭头，果然，两个姑娘站在那里。
“那是叶红豆？”
南向春认出了其中一个。
南向暖抬眼望去，目光与叶红豆稍稍对上，迅疾收回，说道：“是啊。”
南向春脸色不善道：“是你们俩一起去自驾游了吧？”
“没有！姐，你能不能不要胡乱猜想？”
“那她怎么在这里？审方药师周末不上班吧？上班也上不到重症科啊，她是跟你一起来的，现在在等你走吧？”
南向暖叹了口气，苦笑道：“姐，一顿猜想猛如虎，其实是个二百五。”
“说谁二百五呢！”南向春又戳了弟弟一下：“我看你不是人造革，你是真的皮！而且，皮痒了！”
“别动手动脚的，别人看见像怎么回事？”南向暖嘀咕了一声，解释道：“你没看人家旁边还有个女孩子吗？”
“电灯泡？”
“什么电灯泡，那是她哥的女朋友，也就是她准嫂子，这准嫂子有个弟弟在重症治疗，明白吧？人家是来陪准嫂子的，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真的？”南向春将信将疑。
“行了，你赶紧走吧。”南向暖说：“我开了好久的车，又来见识人间惨剧，累死了，不想再跟你打嘴仗了。”
“走吧，姐请你吃饭。”
“不必了，姐你赶紧走吧，简直比唐僧还啰嗦！有你在我耳朵旁絮絮叨叨，我不但身体累，心里更累啊，行行好，给点空间，给点自由？”
“白眼狼，不识好歹！那你早点回去休息！”
南向春悻悻的，嘱咐了弟弟一句，又意味深长的瞥了叶红豆一眼，然后扬长而去。
“南医生您好。”
于丽丽见南向春离开，便连忙朝南向暖走去，寒暄着打招呼。
她等了半天，早就迫不及待了。
因为郭争毅的缘故，南向暖现在有点“职业黑”的征兆，对于整个律师行业，他都充满了鄙夷和敌视！而于丽丽不但是个律师，还是金诚律师事务所的，当然不会在特例之外。
所以，尽管于丽丽向他问好，他还是冷冰冰的回了一句：“什么事？”
于丽丽问道：“那两个孩子没有抢救过来？”
南向暖一愣，随即“嗯”了一声，心道：“她打听这个干什么？”
只听于丽丽嘀咕道：“那现在就要追究身故责任了。”
南向暖心中一动，警惕道：“什么意思？”
于丽丽说：“孩子死了，监护人可以找相关的单位或者人来承担责任并进行赔偿的啊。南医生，我是律师，可以帮他们的维权。”
南向暖顿时变了脸色，“呵呵”冷笑道：“那你是打算告我们金州医院啊，还是打算告我们这些医生呢？”
于丽丽一愣，茫然道：“我为什么要告你们医院，告你们医生？”
南向暖讥讽道：“当然是讹钱啊，你不都说了嘛，找相关的单位或者人来承担责任并赔偿。哎呀，你们律师可真是擅长赚这种昧良心的不义之财啊。真的，大街上那些专业碰瓷的，跟你们比起来，都弱爆了！”
“南医生说的话我没有听明白！”于丽丽眉头紧锁，只觉得莫名其妙！
她憋了一肚子气，勉强忍着，说道：“两个孩子是从小区高层楼栋的天台上坠落下来导致死亡的，那小区的物业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帮他们家属维权，当然是向物业发难，跟你们医院和你们医生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你们在抢救过程中，出现了什么医疗事故？”
南向暖这才听明白于丽丽的意思，自己太情绪化，误会人家了。
“不好意思于律师，我刚从里面出来，精神还有点恍惚，会错了你的意，说的话可能过分了，还请你别见怪。”他致了一句歉，然后说道：“我们医护人员们都很尽职尽责，没有出现什么医疗事故。不过，你要向小区物业维权，我有点不理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你为什么要特意跟我说呢？”
于丽丽笑道：“其实我是想请南医生帮忙的。”
“嗯？”
“就是想让南医生帮我做个引荐，引荐给那些家属们。毕竟孩子刚刚死亡，家属们肯定是一肚子怨气。南医生就跟他们说，有人需要为孩子的死亡承担法律责任！而你恰好认识一个比较靠谱的律师，能帮住他们维权——”
“这个律师就是你，对吧？”
南向暖明白了于丽丽的意思。
于丽丽笑道：“随后我请您吃饭！”
南向暖没有接腔，却忽然问道：“你弟弟还没有好转吧？”
于丽丽怔了怔，说：“还没有。”
“那就先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南向暖说完，转身便走。
于丽丽僵在当场，呆如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