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动怒是很可怕的,他马上派人去查,最后查到春晓别院的确有个叫春妮的妇人,是淳于沛的外室,第一个孩子比淳于蘅还大,如今已经生了三个孩子,两儿一女。
傅凌云问道:“国公爷,二弟的孩子我们管不管?”
安国公正在气头上,对淳于沛失望之极,灰心丧气地说道:“他自个儿是个主意大的,既然敢背着我们养外室,还不动声色地养了这么多年,说明是个有真本事的。”
言罢,他自嘲地勾起唇角,他这个兄长当真做的不合格,竟连弟弟生了三个孩子都不知道,前几年他一直想给淳于家留个香火,没想到淳于沛早就替他完成了。
知道淳于沛有了孩子,安国公也懒得再理睬淳于沛的事,只是怕淳于沛再背着他干出别的出格的事,还是利用手段在淳于沛身边安插了几个眼线。
这一年傅凌云记得很清楚,她双十,大齐燕云十八州中有八州爆发了致命的天花,而她盼望已久的女儿淳于芷竟然在这个时候降临到了她的肚子里,偏偏安国公跟朝中几个赋闲的大元帅一起去剿匪,剿的正是三皇子藏在深山里的军匪。
傅凌云近日来寝食难安,熊嬷嬷和一众丫鬟围着她打转,每天大夫上门诊三次脉,都说让傅凌云放宽心,以免情绪波动影响胎儿的发育。傅凌云倒是想定下心来,但心中揣着事总是不安定,吃什么吐什么,人也消瘦了些。
扁豆和豌豆换着花样做菜,两人私下讨论菜色时忍不住暗暗抹泪。
淳于蘅依偎在娘亲的身边,稚嫩的小脸上写满担忧:“娘亲,爹爹会平安回来的,你别担心,妹妹昨儿个晚上告诉我,她饿了呢,您吃些饭好不好?”
傅凌云一阵心疼,怕儿子担心,想着开心的事吃了些饭,这次没吐,喜得淳于蘅咯咯笑着去抚摸她的肚皮。
傅凌云失笑道:“你怎么知道娘亲怀的这个是妹妹?”
淳于蘅嘻嘻笑道:“妹妹在梦里告诉我的啊,她还扒开耳朵根给我看,那里有颗红痣。”
傅凌云心头一颤,两行清泪落下,淳于蘅以为自个儿说错了话,手足无措地安慰道:“娘亲,娘亲,你别哭啊,我不说了就是了,娘亲怀的是个弟弟。”
傅凌云搂住淳于蘅的小脑袋,吻了吻他的额头,闷声道:“娘亲哭是因为开心,你和妹妹都是娘亲的宝贝。娘亲怀的这个就是妹妹。蘅儿,你妹妹还说什么了没有?”
前世淳于芷的耳朵根那里就有颗红痣。
淳于蘅不理解娘亲为什么开心时还要哭,困惑地眨眨眼,这才回想梦境,摇了摇头道:“没有了,妹妹给我看了她的红痣,拉着我去玩,没有别的话了。娘亲,娘亲,你让妹妹出来跟我玩好不好?”
苍耳扑嗤笑道:“蘅少爷,还得等七个月,小姐才会出来跟蘅少爷玩呢,来,奴婢抱少爷,别累着夫人了。”
淳于蘅闻言,连忙从傅凌云身上爬下来,又小心翼翼地盯着傅凌云的肚子,想了想说道:“娘亲,我会保护妹妹和你的。”
傅凌云带泪点头,心中也有了计较,可怜天下父母心,天花爆发,该有多少孩子失去双亲,多少父母失去孩子,她就当是为女儿积福了,让苍耳将淳于蘅抱下去,唤来韩嬷嬷和熊嬷嬷道:“上次去万侍郎府上做客,我恍惚听人言道,东北边的几个州爆发了天花,怕是很快要传到河北道,接着便是京城了。熊嬷嬷,你去外院吩咐可靠的人去河北道外面打听打听,若是假的,那么阿弥陀佛,万事大吉,若是真的……我们也能早些做准备。”
韩嬷嬷和熊嬷嬷都是一惊,韩嬷嬷恍然道:“原来夫人这些日子就是为这件事吃不好、睡不好。”又双手合十朝北拜了拜,口中念着让瘟神远离什么的。
熊嬷嬷镇定下来,抿唇道:“夫人,这事奴婢知道轻重,必不会让人传出去。那咱们是不是去庄子上避避?想来患上瘟疫的地方老百姓惶恐,怕是要往京城躲。”
每每有了天灾,流离失所的老百姓都会下意识地朝京城来乞讨。
傅凌云暗赞熊嬷嬷细心,思维也敏捷,叫她来商量是叫对人了,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正是我想的,但是天花不是一般的小病小瘟疫,就怕有些人会趁乱做些什么事出来。还有些地方官吏存了私心,隐瞒不报之类的,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到时候一旦爆发,传染开来,死伤的人会更多。所以,打听清楚了,若果真有这个事,咱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只顾自家,暗地里把消息传出去,只是别要让人知道是我们传的就对了。熊嬷嬷,这事交给你和你男人去办,我相信你们夫妻俩能办好。”
熊嬷嬷郑重地点头,说道:“夫人心善,为老百姓着想,奴婢夫妻俩定会为夫人办得漂漂亮亮的。”
一时言毕,主仆三人心里都惶惶的,熊嬷嬷立刻回家一趟,把她男人熊二郎叫回家商量细节。
隔日,熊二郎从家中出发往京城东北方向去,经过三个州,果然听到天花的传闻,他又往北走了些,越往北,天花的消息越属实,直到经过一个小城,那小城城门关闭不许人出入,他才转回去,按照熊嬷嬷说的,沿路在京城商队里传播消息。
几支商队匆匆回京,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知道天花病毒就近在京城外了,顿时人心惶惶,有些人甚至拖家带口地躲到南方去。
皇帝这段日子反常地没闭关,日日上朝,问的最多的是剿匪的消息,天花的奏折一传上来,他立刻让安国公等人带兵转道去处理天花疫区,暂且放下山匪的事。
傅凌云听到消息后,联系前后,霎时浑身瘫软。燕云十八州都有驻兵,根本不需要安国公等人带兵去疫区。三皇子藏在山里的私兵十有九成跟皇帝也有关系,说不定就是皇帝藏的私兵,否则皇帝不会这么上心。
安国公写了封平安信回来,傅凌云管不着朝堂上的事,思及前世因为皇帝闭关炼制长生不老丹,太子和太子妃邱紫苏首次处理疫情没有经验,最后天花甚至一度传染到京城来,老百姓怨声载道。傅凌云不敢大意,带全府的人去了山上隐蔽的庄子上,包括淳于族人也都安排在了这里,又使人去林家和定南侯府询问,知道他们都出京了才安心养胎,定期命人下山布施药材和馒头。
半个月后,连皇帝都带上宫里嫔妃和儿女们去行宫躲避天花了。
又一个月后,京城终于发现天花病例,傅凌云带着一大家子人,也不敢胡乱叫人出去布施了,怕布施的下人被人跟踪跑到山上,那他们这些人都危险了。
这一天,韩嬷嬷带着淳于蘅在山上认野菜,采了些野菜回来炖老母鸡汤,淳于蘅小嘴上满是油腻,傅凌云笑着为他擦去油渍,忽然铃兰来报:“夫人,二爷带人上山来了,他们正在山下等候夫人吩咐放行。”
傅凌云略略蹙眉,想了想,她虽然恨淳于沛那一家三口,但淳于族人都藏到山上来了,厚此薄彼也不能做到明面上,便淡淡道:“你先按照惯例安排他们在山下的庄子里住五天,若是他们身子骨没问题再安排住到山上来。”
铃兰领命而去,半晌来气呼呼地回来,傅凌云问道:“怎么了?”
铃兰气道:“二爷说他是国公爷的亲兄弟,惯例是针对族人的,不是针对他的,跟山底下的下人厮打起来,幸好二老太爷出面,他才没敢强闯上来。”
傅凌云早有预料,当即使了苍耳和她带上礼物感谢二老太爷。
五日后,淳于沛带着妻妾丫鬟婆子上山,呼啦啦一大片人到上房来,说是请安,更像是带着人来砸场子的。
傅凌云也不惧,让人把不相干的人拦在外面,淳于沛绷着脸和聂曼君、傅冉云三人行礼。
淳于沛腆着笑脸道:“大嫂收留他们,他们甚是感激,想进来给大嫂磕个头,大嫂就成全了他们吧。”
傅凌云扫视一圈淳于沛三人,不知淳于沛卖得什么关子,只淡淡地说道:“我近日懒懒的,喜静,就让他们在二门口磕个头就完了,心意到了就是,何必在乎虚礼。”
言罢,让扁豆出去传话,扁豆进来回复都磕了头,傅凌云朝三人淡笑,端茶抿了口,意在送客。
淳于沛越来越没眼色,自个儿找了下手第一位的椅子做了,颇有些叙个家长里短的劲头。
傅冉云盯了一眼傅凌云的肚子,有些鼓鼓的,她迟疑着问道:“大姐姐,你又怀上了?”
傅凌云轻轻点头:“是的。你身子养的怎么样了?”也懒得去计较傅冉云故作亲昵的称呼。
傅冉云面露愁容,眼底闪过一丝阴鸷,说道:“大夫说,怕是再怀上要艰难了。对了,大姐姐,我听人说,让小男孩摸摸肚子可以早日怀上,也不知这话真不真,蘅儿呢?不如让蘅儿摸摸我肚子,许是我就怀上了呢。”
淳于沛赶紧说道:“是啊,是啊,大嫂,你总不想我没后吧?”
傅凌云正要随便找个借口拒绝,淳于蘅兴冲冲地跑进来,手里抓着一朵大大的蘑菇,乐颠颠地冲到傅凌云面前,喊道:“娘亲,娘亲,你瞧,韩嬷嬷带我采到蘑菇了!是我们吃的蘑菇,中午给娘亲做蘑菇炖小鸡好不好?”
傅凌云眼角一弯,露出和蔼的笑容,一时顾不上对淳于沛三人板着脸了。
正在此时,往前冲的淳于蘅突然遇到障碍物,斜刺里伸过来一只手,把淳于蘅拉了过去,傅冉云露出自认为最慈祥的笑容,说道:“这就是蘅儿吧?蘅儿,我是你二姨母,你瞧你跑的满头大汗,我给你擦擦。”
说完,傅冉云把手中的帕子往淳于蘅脸上一抹,她抹了两下,淳于蘅就挣扎开去,惊恐地往韩嬷嬷怀里躲。
傅冉云还在说:“蘅儿,二姨母想要个孩子,你摸摸二姨母的肚子,二姨母就能跟你娘亲一样怀上小弟弟了。”
她伸开手,要抱淳于蘅。
韩嬷嬷瞪了眼傅冉云,把受惊的淳于蘅抱开。
傅凌云皱眉道:“行了!你别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吓到孩子。我累了,你们也先回房收拾歇息吧。”
傅冉云讪讪的,淳于沛脸色青黑,起身告辞。
傅凌云朝淳于蘅望去,韩嬷嬷把淳于蘅抱到她面前,傅凌云拿帕子为淳于蘅擦擦额头,说道:“你脸上怎么这般脏?”
突然,她想起刚刚傅冉云明明用帕子给淳于蘅抹过脸的,她抬起淳于蘅的小脸细细打量,心口揪成一团,疼得她不得不抚着心脏的位置,冲门口还未离开的三人背影怒喝出口:“傅冉云,你给我站住!”
傅冉云听到这声暴喝,走得更快了。
傅凌云确定心中猜想,心头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阴沉着脸喝令左右道:“给我把傅冉云抓回来!”
扁豆一愣,连忙指使几个粗壮的婆子追出门把傅冉云双手反剪抓了回来。
韩嬷嬷惊疑,细细打量淳于蘅的脸,发现淳于蘅的脸上有几道轻浅的黄色痕迹,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她心惊胆颤,连忙在袖子上吐了口水给淳于蘅擦,口中吩咐苍耳快去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