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其他小说 > 超围 > 第十九章:池晚凌
    单青羽带着不安,度过了几周、几个月。他不仅淡忘了池晚凌的电话或短信,甚至也快忘了这个曾经引起他注意的女孩。人最怕单相思,那等于自孽,好比人类一心一意透过望远镜寻觅地外生命,而它们却暗搓搓笑着,并未把偷窥者放在心上。更有甚者,也许收到了人类的信号,却不屑与人类这一低等物种交流。只有人类才如此可怜地献着殷勤,谈着一场跨越宇宙恒河的旷世虚假爱情。

    单青羽从射电望远镜的监控屏幕上低下头,微光闪烁着他的侧脸轮廓,池晚凌也许从未喜欢过自己,而她送礼物,只能算是一种诀别的仪式。

    他继续观测屏幕,看到一些新宿的波峰与已经记载的数据吻合,便将其排除。他在工作中得到慰藉,天文学能让他暂时忘却现实的烦恼,对于微波背景辐射的研究也让他暂时远离生活的考量,像做着一场白日梦。

    他回到屏幕前,找到那些更加微弱的、未被发现的星体,制定编号。

    他标注了一颗恒星,非常遥远,距离地球2210光年,想来这也与他和池晚凌的距离一样,在这天地之间无法联络。然而比起更加遥远的“天”,太空城才是“地”,地外文明与他之间的距离才是天遥地别。

    他观测并搜寻着星宿,那些是石子,而他是女娲,填补着全天图中的微小漏洞。他遥想宇宙,那又不能算是天空,更是大海,而他也并非上古神明,只是一只衔着石头的鸟儿,在西山和东海之间来回,精卫填海。

    所以,这哪里是补天计划,分明是填海计划。单青羽当初发表那篇论文时只是从理论入手,找到了可以将背景辐射精细化,且让宇宙膨胀系数拥有最大近似解的方法。但他没想到实际操作起来,过程是那般艰辛。

    他原以为在天文台有一支团队与他共事,即便人力有限,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孤身奋战。可见科学研究的道路上,提出一套理论和解法容易,只需灵光一现,但真正验证起来却是要废一辈子的功夫。终其一生忙碌于一项研究的实例很多,远的不说,屠呦呦和袁隆平都是其中的代表。他们研究的也并非高深莫测的理论,就是简单的重复性的科研实践。

    单调的工作仿佛一种日常,一种循环,坚持不下去,便无法抵达科研殿堂,坚持下去也有可能一手落空,但是他们有着坚韧的毅力,如同西西弗斯一般的信念,才最终赢得了科研事业的鏖战。择一事终一生,并如同一日三餐般不离不弃,正如坚贞的爱情是一根扯不断的丝线,而这跟丝线的一头连接着他,一头则是那位远在西藏的姑娘。

    这样想来,单青羽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孤独了,他也不再强求对方的回复,他要的就是那根藕断丝连的情愫,仿佛上了瘾,刺激他面对和品尝着当下的心境,继而一头扎入工作中,用那些单调的重复性工作来消磨思绪,仿佛一根根拔去头上的思念,直至秃顶。

    单青羽内心平静下来,脸上似有微笑。所谓爱情的力量,原来还可以转化成工作的动力。

    他排空剩余的杂念,像鞭挞的野马一般疯癫似地进入工作状态,一连数个月,直至冬季来临,太空城的白昼减少,夜晚值班观测的时长增加,能源部加大了单位时间内太阳能的开采量,还要应对供暖设备的用电负荷。

    高成终于组建好了中方研究团队,单青羽虽对计划极为了解,但没有被推荐为组长,他只是个默默无闻的人。谁也不会知道这个计划的前身其实出自于他手中,也没有人问及他相关的事项。

    在别人看来他是个卑微的观测助手,白天兼职科普讲解,仅此而已。而其他组员,他们的工作更加接近研究核心,他们对数据进行整合、梳理,做的也是重复性很强的工作,但至少没有单青羽那么琐碎。

    冬至来临的时候,高成的妻子掌勺煮了锅羊肉,还配有汤圆和蒸饺,犒劳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研究者。面对眼前的各地冬至美食,他们纷纷想念家乡。单青羽老家吃的是饺子,虽然高姨南方人的手艺并不地道,但咬在嘴里,他被烫出了泪。他也不知道那泪是怎么来的,便带着冻凉的鼻涕一并收了回去。

    滚烫的羊肉火锅像篝火,他们取暖,高姨看他们狼吞虎咽,满意地说:“下一个冬至我们继续。”

    其中一个憨厚的组员说:“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了小单的科普比喻,我怕要背得滚瓜烂熟了。”

    “是啊!”一位工程师女孩说:“他说我们的釜形的天文台是一口大锅,煮着日月星辰!”

    他们笑开了,气氛和谐,单青羽却并不回应,只是憨笑。他往常很少被人提起,成为话题人物。

    “这样的说法让我食欲大增,尤其是在广东,我们什么没吃过,倒是想尝尝日月星辰的味道。”

    一位胖胖的女士说:“笛卡尔不也曾经说过,我‘吃’故我在!”

    一个戴眼镜的组员应和:“你还别说,宇宙最丰富的的元素是氢,要知道酸性物质是指溶解于水时释放的阳离子全部为氢离子的化合物。可见,宇宙整体的味道是偏酸的,哪怕众生皆苦。”

    “你这个脑洞也太大了吧!”

    “首先,我们需要一条足够包裹宇宙的舌头,从这方面来讲,我们暂时还没有口福。”说完,他把汤圆扔到嘴里,却烫得哇哇大叫。

    单青羽离开了闹腾的聚会现场,在一个角落里站着,拿出手机,拨打号码。声音重复嘟了好几段,依然没有接通,直到单妮“喂”了一声。

    单青羽从电话里得知,父母去集市卖羊肉。北边的战事还未结束,尤其是临近春节,人们的思乡之情自然更加迫切。只是老家已经没有亲人。说战区是家,不如说难民营才是家呢!

    单青羽吃完了最后一口羊肉,便匆忙进入工作状态,他希望满满当当的工作时间和强度可以让他的心平复下来,因为他感觉自己再一次挂念起了那位挖坑考古的姑娘了。

    她叫什么来着?

    有一刹那,他居然忘了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