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主任转向那些骷髅头顶的青铜帽子,从上面剥离残渣,再次放入一瓶样品罐中,交给蝙蝠探测器送上地面做放射性同位数定年分析。
张主任说:“我们暂时不要先入为主,将这些头部饰品定性为帽子,秉持学术的严谨性,应该以可探明的特征入手去命名。例如我们出土了一个器皿,四周显然四只羊头,器皿比通常的酒尊要方正,因此命名为‘四羊方尊’。同样的,这头顶的青铜,材质明确,造型尖锐高耸,且均位于头顶,只是功能暂不能断定,故可以权且命名为‘颅顶青铜长形冠’。”
池晚凌说:“如此说来,当时出土的陶盘也不应该称为太极陶盘?”
“是啊,你父母在笔记中所写的也无非是‘椭圆陶盘’,只是到了别人口中,便成了‘太极陶盘’。”
这让池晚凌也嘀咕起来,椭圆陶盘是否真与太极有关,又是否与微波背景辐射有关?
张主任依然谨慎一步一挪地研究眼前稀奇古怪的器件,却又极为淡定稳健。面对具有历史意义的新发现,他的内心并不浮夸,也并未焦躁,仿佛所见到的是极为普通的东西。他冷静克制,保持思维清晰准确,不愧为前辈学者。
“小多,你力气大,帮我摘一下这柄青铜器。但要小心。”
多哥撸起袖子,想要大显身手,说:“没事,伤不着我。”
“不,你别伤着文物!”
多哥哑然,却旋即点头称是,然后小心使用暗力,一手抓着青铜,一手抓着头骨脸上的三个孔,像是抓着保龄球,想把那长条状的青铜从钙质的头骨上拔下来,但却牢固无比,“他们用什么鬼东西胶合在一起的,我的天,我再加大力气——已经达到极致了——拔不掉。”
“等等!”张主任赶紧喊停,“没让你真的用全力,那样肯定要毁坏。”
张主任拿起其他的头骨,找到破碎比较严重的,透过底部,望向颅顶的脑骨,表情凝重,却不发一言。他把骨头递给池晚凌看,池晚凌看完,再递给其他人。
所有人看完后都面面相觑,只等池晚凌说话。她说:“真令人毛骨悚然,他们让青铜器件穿过脑顶,与脑骨铆合在在一起,这可比非洲和波利尼西亚出土的穿孔头颅还要令人震惊。”
张主任点点头,“看似是一种后期的祭祀活动,或是巫术行为。但你们再认真观察一下,那青铜穿过哪里?”
池晚凌恍然大悟,无需再看,便颤抖着说:“卤门!”
“对,当他们尚且处于婴儿时期,头骨的卤门还没有闭合,就被族人‘戴’上了这柄青铜器件,末尾的工字型棱面榫头放置在卤门中,等卤门四块扇形头骨闭合时,青铜则刚好嵌在里面,终身佩戴。”
众人听着头皮发麻,仿佛自己也即将被穿颅,顶着长长的青铜帽子,艰难生活。
“小孩子怎么能撑得起这么高的青铜,足足有二三十公斤吧!”
“你们注意一下,头顶的青铜并非整料,而是由几十块拼凑而成,只是拼凑的缝隙很小,技艺高超。可见,他们在孩子幼小时只是放了个基座,然后随着年龄增长,逐渐堆高。看器件的腐蚀程度也不一致,可见确实是不同时期安置上去的。”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给杆秤加秤砣吗,亦或是用这种方式来表征年龄?”
池晚凌说:“有可能,很多文明都会使用冠冕来昭示孩子是否已经处于性成熟。”
“然而他们的颅骨表明,他们在中年顶着青铜冠,最长则有近两米,虽然顶部变尖,增加不了多少重量,但对于骨质疏松的人而言,这种压迫也足以致命。他们的颈椎多半因为这种压迫而弯折,平均寿命降低至15岁左右,比商朝的平均寿命还要低。”
池晚凌继续看向颅骨,恰似有了新发现,或是新的推测。但是样品的检验报告出来了,地面上的刘队长把结果通过语音传递给张主任,张主任于是对现场的人员说:“与我们的推测很接近,他们确实是丹尼索瓦人,但是基因方面也有高过0.1%的差距,可以被定义为新人种,我们的发现具有相当大的学术价值。甚至可以说,史无前例。”
张主任来回渡步,表情复杂,像中了彩票,不知是高兴,还是焦虑,他说:“新人类,嗯,应该被命名为‘高颅人’,‘高’字,一方面体现他们生活于高原甚至山顶;一则体现他们加高的颅顶装饰物。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命名了。”
张主任喜欢给新发现命名,因为这样无疑可以名垂千年,新发现与第一发现者融为一体。他压制住兴奋,回归理性,“同位数检测的结果显示,该文明大约在迄今两千五百多年前,也即公元前400到500年之间,不算久远,因为当时中原正值春秋战国、百家争鸣时期,印度的佛教开始兴起,两河流域诞生了西方的理性之光。”
听了张主任这一席话,池晚凌忽然脑门一跳,刚才酝酿的思路立即有了响应。她急迫地再次捡起一颗头颅,手法仓促,弄得脚下哐当作响,引来众人注意。
“怎么了,扎到手了?”多哥流露出暖男的气息,但冲上前面的却是亚木汗,他有保护池晚凌的义务。
只见池晚凌举起头骨,连同长长的青铜一并拖拽到众人面前,“你们看这里!”
张主任眼神不好,没看到什么新东西,但是多哥和亚木汗都尖叫起来,在原有的惊讶中更添加上一笔。张主任为他们这一惊一乍的表现也按捺不住,原本故作镇定的表情崩盘,急匆匆地掰开两个壮实的男人,冲上去看。
原来,在那脑骨里面,那工字型榫头的棱面底部,有一根细长的青铜针,大部分因为洞内氧化腐蚀的原因,化作了残渣,而这一枚针却保存完好,直透古人的大脑。当然,那大脑早已朽空,只留下那根带着刺痛和尖叫的的铜针。
有那么片刻,没有人发言,不定是陷入恐惧,还是进入沉思。张主任颤抖着双唇,推了一下眼镜,顺便把额头的汗滴抹去,继而问池晚凌:“你——觉得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