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青羽用一句话点醒了维刚,他说:“我听左拉尔教授说过,五维黑洞可产生裸奇点。也就是说,裸奇点、宇宙原点和基本粒子都是一个高度皱缩的微小空间,高维度存在。”
维刚站起来,来回渡步,但VR球里无非那么大,他几乎是在原地打转。他无法猜透裸奇点模型,五维也没有可以描绘的形象,那只是数学上为了给出合适解而增加的复杂度。
众所周知,一维为单线、二维成面、三维成体,四维是个流动的形体,称为“流形”,可以把额外的那个维度视作时间维,那么就给原本固定的立体增加了一个依照时间流动的特质。那五维呢?无从思维!
维刚看向四周包裹他的VR球,忽然有了想法,他迅速而灵巧地重新坐回地面,说:“我们暂时不考虑五维的形态,先来看看三维球体这一经典的数学模型。在代数拓扑中,布劳威尔提出了‘毛球定理’。设想有一个球体,它浑身长毛,现在给我一把梳子,那么能否让所有的毛发都朝着一个方向梳理?”
苏慕寒从随身的小包包里拿出一把梳子,递给维刚。维刚接过来,却歪着脑袋说:“这只是个思想实验,无需真得拿梳子。”
单青羽说:“这样一个毛球应该无法将所有的毛发往一个方向梳吧?”
“对,先看看,如果是往上下方向梳理会怎样。”维刚走到苏慕寒面前,鞠了个躬,令人疑惑,然后他带着点儿绅士的声调问苏慕寒:“对不起,我能不能替你梳一下头。”
“啊,什么?”苏慕寒一愣,却感觉哪里好笑,不断地抚着额头上的散发。单青羽没有去阻止,他知道维刚这小子要干什么,因而只是冷冷地说:“你刚才不是说这是思想实验吗,怎么还动起了手。”
维刚转到苏慕寒的后面,轻轻抚摸她的头顶,耍俏地说:“现在这是个标准的毛球!”
单青羽真是气不过来,当着他的面也好意思秀恩爱,不过他已经放宽了心量,不去计较。
只见维刚把苏慕寒的头发从头顶一缕缕地往下方梳理,全部指向一个方向,他动作缓慢,似乎在拖延时间,不愿撒手。
“那么,实验证明,当把毛发都往垂直方向上梳理时,这个毛球顶部便会有一个空白,那里是头旋。当然,我只给苏小姐梳了一个头旋,如果她下巴也长毛的话,那么下方也应该有个头旋。”
苏慕寒显然笑点很低,不住地咯咯笑着,没心没肺。
单青羽不想再让维刚饶那么大的圈讲道理,他喜欢直接解释,于是替他总结到,“简单来说,毛球上往垂直方向梳理的毛发,就像地球的经线圈,必然产生两个点,北极和南极;同样的,如果往左右方向梳理,则如地球的纬线圈,一圈圈环绕,但是依然有南北极。”
“对,这就证明了偶数维单位球上的连续而又处处不为零的切向量场是不存在的。”
这句话不能给人任何直观的联想,而毛球定理所要表达的是,无论一个球面上的毛发怎么长,球上面都会有两个点无法梳平,这就是为什么人的头顶会有头旋的原因,也是地球为什么必须得有南北极的原因。
单青羽没等维刚说出口,已经明白他接下来的思路了,他要把自己的宇宙太极模型搬出来讲。
维刚放下梳子,说:“这个毛球的南北极,就是你那张太极椭圆的高维变换,阴阳鱼眼对应南北极,S界限对应赤道,太极椭圆与毛球定理有着深刻关系。”
“这能推导出什么?”
“因为毛球定理中的毛所代表的的其实是切向量场,切向量场的积分可以表述球体曲率,而曲率与维度又是相关的。设想有无数的箭头从这个球的表面长出来,但梳理毛发的过程把这些箭头全部服服帖帖地附着在了球面,因为它们是切向量,平行于球面上的各个点。因此,如果你的太极宇宙模型成立,那么宇宙将是一张充气的球膜,而不是实心的球体。”
“这一点我已经推导过了,它确实是球膜。”
“可是,如果我们必须将毛发往一个方向梳理,却又不留下南北极呢?不存在这个解吗?”
单青羽想了不多时,说:“应该不存在!”
说完,他闭上眼睛,大脑快速地运转。
维刚虽然没有给出新的结论,但却仿佛带来了新的启发,他心里嘀咕着:“拓扑学毛球定理——黑洞无毛定理——为什么两个领域的理论不谋而合地使用了‘毛’作为比喻?”
他于是将VR球里的三个人想象成三根毛,这三根毛分别代表着黑洞的三个参数,三个人在他的想象中来到了球外面,犹如站在地球上,受到地心引力的约束一般,他们并非互相平行,而是与球面垂直。
单青羽忽然别过脸,盯着维刚的寸头,像野狼盯住猎物。他呢喃起来,“垂直——对——垂直,我明白了!我搞错了!”
“怎么回事,你想到了什么?”维刚阴恻恻地问。
单青羽目空一切,走到维刚面前。他往后闪躲,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只见单青羽把手伸出来,摸到维刚的寸发上,好似抚摸着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的小平头,那些毛咕咕非常扎手。维刚感到被戏谑,这明显是挑衅的行为,他正要给单青羽一个近身背摔,将他狠狠地撂倒在地,暴打一顿。这里是VR球,没有监控,他不必忌讳。然而单青羽却并无亵渎之意,他只是从维刚的寸发中得到了启发。
单青羽闪身离开,没有被气冲冲的维刚抓住胳膊,但他的手心已经捏成重拳,随时可以发起进攻。
“我明白了,我一直都错了,宇宙不仅仅是球膜。看看,你的头发,一根根都沿着中心向外生长,直挺挺地一根又一根,这不再是切向量,而是法向量。只要毛发或向量由内至外梳理,便不会有南北极。但因为那是凸起的法向量,也意味着宇宙的外围仍旧还有空间,世界的尽头不是尽头。就像地球的表面还有空间那样,人们可以站在地表上生活,而宇宙的外围,也许存在着另一种生物。”
维刚再次被这一结论震慑,单青羽脑子里有无数的遐想,每一句都拳拳到肉,维刚感觉到了巨大的威胁,这个人的存在必定会淹没他的研究,在巨人的影子里,他只是一只背向太阳的野草。
维刚的脑门发热,私欲占据他的内心,黑暗向他涌来,他身边的女人被单青羽夺去,现在他兴致盎然的研究也要被取缔。他无法接受这些失去,像个丢了糖果的愤怒男孩。他无法抑制了,右手的机械臂摸到了腰间的武器,他可以射击他,这里没有监控,是法外之地,即便杀了对方,也很难留下直接证据。
但维刚看到了苏慕寒,便终止了危险行为,他愿苏慕寒看到他恨恨不平,而他又不忍心杀她灭口。
苏慕寒对单青羽说:“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就像我们现在,我们是这个宇宙包裹着的生物,而在VR球外面,其实还有另一个生物,正虎视眈眈。它生活在高维的外部世界,而我们在内部世界,犹如邪恶的科学家用仓鼠球养着里面的三只松鼠。”
苏慕寒后脊发麻,她感到了全所未有的压抑,比主脑的监视更加恐怖的压抑。
我们真的生活在一个叫做宇宙的黑洞里吗?一个不能逃出去的黑潭,一个仓鼠球、蜜月之笼?外部世界真的有更高等的外星文明吗?他们是否正窥视着这里的一切,吹起膨胀的宇宙,碾碎一切生活在里面的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