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夫?拉斯科告诉我们,在几乎同样的时间段,他们也看到了类似的画面,但情况又不太一样。
事情开始于晚上,大部分人都在基地的睡眠舱里,因高山温度很低,他们将自己完全包裹在容器中,与外界隔绝。当晚只有两名工作人员在离基地三十多米的高台上处理观测数据,他们穿着防护服,同时可以保暖,避免被高山上的寒风侵袭,犹如太空头盔的玻璃面罩前面有一个摄像头,可记录他们手头上的每一步操作。
(画面延迟,声音继续,音频与视频错位)
但是到了第二天,迪夫?拉斯科等人醒来,却看到他们两已经倒地身亡。
紧急处理后,检查了伤情,发现他们身上没有一处伤口,只有脸上像是看到了什么似地依然紧盯前方,表情惊恐,瞳孔聚拢到正中央,眼白全身血丝,眼角还有渗血。他们的嘴巴微微张开,表情恐慌而僵硬,仿佛被冰冻了一般,四肢与脸部肌肉定格在死前的几秒中内,没有挣扎,是暴死。
迪夫?拉斯科让人进一步检查,身体内的器官全部完好,但血液少了很多。他们被抬到CT仪里面接受断层扫描,刚被放下,脸上的五孔都流出了血,如同侧翻了容器,从瓶子里流出葡萄酒。
扫描的结果让他们震惊,头颅里的大脑变成了果冻,没有了原本的形状,更像一滩粘稠的液体,血液倒灌头颅,将脑浆稀释。
什么东西会造成这样的伤害,且在头颅并没有任何破损的情况下。
所有人都陷入恐慌,其中一名工作人员想到了打开头罩上的视频,迪夫?拉斯科告诉我,那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恐怖的画面——(信号故障)
这段视频我将直接转播出来,为更好地展示,也为了缩减传输时长,我将他们两人视角下的画面并置为左右屏。观看前请做好心理准备!
单青羽屏住呼吸,那画面缓慢切换,一开始只是平淡的操作画面,可见左屏幕上有个男人,右屏幕是女人,他们相互问好,用的是英文,但不影响理解。
女人的视野中,男人正在操作台忙碌,然后视觉转向女人自己的手,也在敲打着键盘,前面的看台用玻璃阻隔,画面晃动,但能看清楚外面是夜空,底下微弱的白边应该是喜马拉雅山的山脊。
男人的视野看向操作台,一些按钮开始闪烁,他觉得不正常,迅速趴到上面开始查看。
“卡特琳娜,信号忽然增强,你没看到吗?卡特里娜!”
女人趴在另一面的操作台上,手臂在动,但仿佛没有了力气。男人将她反向抱起,翻过来,视频上看不到对方完整的样子,反倒女人的视野下,男人的表情变得惊恐。
“怎么了,快醒醒!”男人说话时,晃了几下脑袋,眼睛好像睁不开似地眨巴几下。
女人醒来,但是很疲惫,“我感觉头很昏,很疼。”
“是不是缺氧,检查防护服!”他的画面再次晃动,可能检查了一遍防护服,没有问题,他便把女人放回操作台,随后低下头,也许因为自己也感觉眩晕吧,他的头和视野像钟摆一般遥移着,根本无法看到任何清晰的东西。
幸好,女人的头指向外面的星空,且因为她瘫软无力,不再移动,因此画面极为稳定,这一刻,在场之人远眺那难以形容的一幕。
那黑夜中,无数的白点闪烁着,一秒一次地闪烁,如同演唱会上为偶像助威的荧光棒,密集地分布于整片天区。
在场的有人倒吸凉气,说:“那难道是外星飞船。”
单青羽对天文了如指掌,他对应了脑海里的星象图,发现那些星座分别是猎户、小犬、麒麟、长蛇、巨爵、六分仪、豺狼、乌鸦??????那分明是南天区的星象——
宇宙群星闪耀!
单青羽汗毛直立,难道说恒星毁灭的进程已经开启?
视频中,群星继续闪烁,男人急喘气息,每一口气都带着沉重的吞咽声,他趴在操作台上,画面对准那个女人,观众们终于看到了细节,女人的头发不再耷拉下来,而是一根根直挺挺地竖起,如同受到了电流影响,难道他们所在的环境里包裹着强大的电磁场?头发没有完全直立,因为头罩里空间有限,发丝在玻璃头罩上相互挤压,如同无数条蛇在里面蠕动,令人发麻,女人很快被她的头发笼罩,看不到表情,然后一声绝望的尖叫,她弹起来,瞬间僵直,又落回椅子上,已经是一具死尸。
与此同时,男人也吼叫一声,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也以同样的方式暴死。
在场的观众鸦雀无声,一片死寂,他们都被吓得几乎不省人事。视频切换回那个老妇人的画面,但人们的脑海还停留在刚才的惊悚时刻,没有意识到耳边进入了新的声音。
这便是视频的全部内容,迪夫?拉斯科最后让助手从死者的脑子里提取脑组织样品,想要看看他们的大脑发生了什么。
显微镜显示,脑细胞主体完好无损,但所有的树突和轴突都断裂开来,而所谓断裂,描述并不准确,因为轴突只是在轴突末端与另一个轴突末端发生分离。简而言之,单个脑细胞并没有任何破损,脑细胞是相互切断了连接,各自独立开来。
根据死者暴毙前几秒头发直立的画面,他们猜测有一种超级外力将所有脑细胞在一瞬间全部剥离,就像用应急锤敲打公交车上的逃生玻璃时,完整的玻璃瞬间变成粉末。迪夫?拉斯科也无法得知那究竟是什么外力。
(喘气,咳嗽,停顿)
于是他们从西藏地洞的通风口进入地下城。他得知了高颅人的故事,还有地下城的幻觉后,才把他的故事告诉我们,而这一切居然有着深刻的联系。我们仍旧在寻找答案,但外面的威胁还在继续,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如今迪夫?拉斯科早已离世,现在由她的妻子马萨?阿贾尔耶担任市长,我和马萨的年纪已经很大,即将退位,我不知道你们收到视频时是多少年后,但希望你们伸出援手,帮帮我们的后代。
老妇人口齿清晰,气脉绵长,但在氧气含量有限的地洞里讲了如此长的一席话,她的脸色已经由白转青。到了末尾,她忽然脸烧心跳地哽咽起来,仿佛能听到鼻息,牙齿也在颤抖。
说到后代,我个人并没有后代,说到亲人,也没有亲人,但我又似乎有一位亲人——我——我很——很抱歉!
她的美目泛红,眼泪簌簌而下,旁边伸出一只手,马萨市长递给她一张面巾纸,她婉拒了,继而说:
任凭天涯海角,无论阴间阳间,我都希望这段视频能被一个人看到,一个男人,我的亲人。
——哥哥——哥哥——我是单妮,你还在吗?
我已经老了,你还在吗?
单青羽大脑中掩埋的一段记忆被掏了出来,久愈的伤疤泛着疼痛,他回想起高成拿给他的三张死亡证明,那是欺骗,那是“谋杀”!
他站起来,回头,脸上不知是愤怒还是绝望,朝着人群的反方向奔跑而去——
主脑安设在飞船内部的大量摄像头已经嗅探到了他的异常举动,并推测可能的行为轨迹,如若主脑没有预测错,单青羽碰跑的方向应该是“名人堂”。那里存陈列着舰队时代几位重要人物的雕像和相关资料,其中就包括单青羽本人,高成院士和大文豪欧通?维姆。
主脑早已通过各种迹象推测出了单青羽鲁莽之举的目的,却并未在沿途阻拦。
只见单青羽愤然推开两扇漆木大门,风风火火地闯进去,洞现于“名人堂”高广的室内光柱之下,长长的人影如同长剑一般刺入室内,而当中央竖立着几尊透明水晶头像,其中一尊便是高成。
单青羽奋力抬起高成的雕像,警报啸叫声响起,而盖过噪声的是水晶的破裂声——弹指间,头像散作满地琉璃——
主脑只能通过人的行为来推测其意图,对人类心理的暗箱却一无所知。
同样一无所知的还包括一本小说集。
这部小说集就收藏于“名人堂”四周直排的架子上。那是一本牛皮封装的古书,封面标题很长,《天地内外——黑潭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全集》,作者署名:欧通?维姆。
当然这部小说集也同时收藏于电子图书馆,主脑早已研读过数七万九千七百六十三亿次,但却从未真正读懂过,它无法确实理解故事中包含的象征、修辞、符号学及心理学等因素,尤其是故事以外更深层次的人类本能的共鸣,那是只有人类集体意识才能剖开的梦境旋涡。
欧通?维姆作为一位盲人,侧重内观和感悟,因而比起其他小说家创造的故事更加具有迷惑性,内在答案也隐藏地更深。而其中最令主脑感到不安的故事来自于新版第四版作品集中收录的一则改编故事,其中所营造出来的诡异气息达到了某种文学巅峰。
这则故事最初的名称为《果壳》,新版由被编辑擅自改为《洞穴之喻》,稍微有一点古地球文艺学常识的人都很清楚这个名字的重要性,它出自于地球人类柏拉图在《理想国》一书中《国家篇》里所著述的一个比喻。
众所周知,柏拉图和欧通?维姆一样,首先是一位思想深邃的哲学家,但同时也是位杰出的数学家,其所在的古希腊又以几何学著称于世,所以无论是柏拉图的《洞穴之喻》还是欧通?维姆《洞穴之喻》,都呈现出明显的几何学倾向,尤其是射影几何和全息理论。因此,编辑才冒天下之大不韪修改了小说名称,以期更好地追溯其思想本源。
这篇故事非常短,但字字玑珠,有人认为它揭露了宇宙的几何模型,如同史蒂芬?霍金的那本《果壳中的宇宙》带给我们的改变一样,他也让人们得以一探宇宙的潜在相貌。
而主脑再次调阅这篇小说时,它竟发现,故事中的隐喻与地球大后方发来的信息似乎存在着更多的联系——宇宙群星闪耀、大脑撕裂、六只脚的外部生物和顶着青铜长冠的穴居人,这些意象均分毫不差地与之匹配,便更增加了它的神秘莫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