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其他小说 > 超围 > 第九十五章 负质量
    “是这样的,按照以往的研究成果,我们认为大爆炸的推进力——也就是大统一力的来源是暗能量。嗯,宇宙间存在着大量无法探测的暗物质,它的减少与宇宙暴涨有关。暗物质去了哪里呢,它转化为暗能量,就是这种能量推动宇宙爆炸和暴涨。”

    阿玛兰达从杯子折射的画面中看到了自己凌乱的头发,于是用手当梳子简单地理顺,同时也把思路理顺,“当时也有迹象表明负质量才是大爆炸的成因,但负质量这个概念臭名昭著,没有权威人士的背书,我们也不敢朝此方向有任何大动作。”

    “所以负质量是什么东西?”

    “暗能量和暗物质都是具有负质量的流体,负质量是一种属性,不是什么东西。如果说暗物质和暗能量是幽灵,那么负质量就是这个幽灵身上的法术。”

    “它果真有什么法术?”

    “很奇妙的法术,以至于近乎神话。”

    这引起两位听者的兴趣,酒吧里吵闹的电子乐器也从他们耳边过滤掉,单独捕获来自阿玛兰达的独家专线。

    “瓦拉塔罗研究所已经制备出具有负质量的粒子,仅仅一个,却不能小觑。就像反物质姓‘反’,它与物质会发生湮灭效应一般;负质量姓‘负’,它与普通质量则会发生反作用。举个简单的例子,一个虫洞建构出来时,会在几飞秒内坍塌,但只需一点点负质量物质,便能将虫洞撑开,它将压垮虫洞的力转化为撑开它的力。”

    彻明喝上一口追忆苦海,尽量不把纠结的表情呈现出来,清咳几声后,他说:“反作用力?这让我想起了风筝,秃狼说过,风筝之所以能飞起来,不是靠风的推动作用,而是靠风阻,也许这就是你要的启发,它在故事里早有体现。”

    “你说得对。”阿玛兰达的思路被点拨,但仍然没有抓住要点,大概总不会有什么更加深刻的联系在等着她窥见。

    秃狼说:“风筝线也是一个隐喻,拉着风筝的力与风筝飞行的方向相反。”

    此时,他们的交谈进入中场休息,各自都在思考其中的关联,而酒吧一如既往地吵闹,从混杂的声音中分辨其中一些声响,就如同在车站的人堆里翻找,寻觅失散的亲人。

    彻明的耳朵剔除那些杂音,听到了无声乐队今年的主打曲,配合低频次声波演奏技巧,在一段段单调递归的电子合成音的推升下,迷音主唱的歌声响起:

    你的心是暗处的鸟

    我的爱是射偏的箭

    彻明的思绪忽然像那只鸟,一枚箭直透内心,他顿时喘息着,一股苦味反吐到口腔中,令人作呕,但此时他已心神洞明,千头万绪如同乱线编织成网络,如同碎石重塑为雕像,神话中的意象一个个浮现出来,破碎的拼图各就各位。

    秃狼和阿玛兰达瞥见他怪异的举动,他却回以放光的双眸,仿佛一位佛陀在菩提树上顿悟,将要和两位路过的行人说法解惑。

    “我想,负质量——”他停顿片刻,“当一枚箭射出后,它其实是往反方向射回自身,这就是宇宙的真相。”

    原夏梦到了神话里的衍姬,她产下九重玄日后,便漏了气,变作一张瘪气的人皮,想想都让人觉得恶心。

    原夏经常感到恶心,无论是衍姬的人皮、彻明的臭脚丫、蓝未送的小甜点、无声乐队的主打曲还是电视台今早放送的数独锦标赛。

    这是正常的妊娠反应,医生总是这么说,语调不是很肯定。她不由自主地想吃点酸东西,如果没有,厨房里的醋姑且可以顶替一下。

    除了真的醋,她还吃了别人的醋,几天前她从蓝未口中得知,秃狼和彻明去酒吧里见了个美女。孕期的女人妒心更旺,醋意就这样在她内心的酒瓮里无氧发酵。

    彻明回来时,她并没有质问或发怒,而是以沉默反抗,这种反乌托邦的嬉皮士非暴力不合作思想,源自于她钟爱的无声乐队,主唱迷音借助音乐无声地反抗现实,冲击资本主义的虚无与颓废,带给她无限力量。

    彻明垂头丧气地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音响坏了,视频变成了默片。

    电视上正在播报一则新闻,殖民航行器的拍摄画面中呈现,一枚带有负质量物质的导弹发射出去,先是一段长时间静默。紧接着,被射击的行星瞬间消失,仿佛蒙太奇。播报员讲话,字幕中说,这颗行星业已坍缩为黑洞,这是负质量物质的功劳。人们发明了有史以来最可怕的武器。

    彻明心想,坍缩与膨胀,这两种相反的过程,难道源自于同样的效应?宇宙膨胀的背后,其实是一个坍缩的力量在反向拉伸?宇宙膨胀到了极致,又会坍缩回去,再一场膨胀,像一场永无绝期的单曲循环?

    思考在无声中进行,他与原夏在寂静中看着世界正在发生转变,而且是史无前例的转变。

    两人的沉默被门外急莘莘的敲门声打破,彻明弹起来,开门迎客,却是不速之客。

    “啊啊!我敲了很久门,一直没人开。”说话的是一位脸上长着肉瘤子的房东,满口油腻,“这个月和上个月的房租,不能再拖了,再这样我可要报警的,我告诉你们。”

    彻明撩袍拖带地浑身找钱,一分都没有。秃狼在股市里遇到麻烦,再也帮不了他了。而他只能低声下气求房东宽限几日,“那个,我老婆不是怀孕了吗,你看在这点上,能否通融一下。”

    “嘿,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准备拖到什么时候啊!”房东抬高嗓门。

    原夏小心翼翼地走向前来,房东见她也在,霎时间缩回一边,“你小心逼急了孕妇,逼出事情来。”

    房东的眼睛转了一圈,“我了解过了,法律判决时不侧重于孕不孕妇,B星从来没有孕妇,也没有针对孕妇的特殊待遇,你别拿大肚子威胁我。”

    原夏气得满脸通红,但只能厉声说:“好啊,那你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去抵债的,你爱拿什么拿什么!”

    这本身就是气话,也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孕妇能使用的最大限度的“语言暴力”,但房东却当真了,恬不知耻地把头伸进门内,东张西望。

    “唉,那个留声机不错,地球人的古董。”

    原夏现在连眼白都红得发紫,真想从床底拿出枪给他吃个枪子,但是她的枪早就卖了。

    彻明毫无办法,只能安慰原夏,但她杠上了,缓慢而急迫地跑到客厅里,抱起留声机,“好啊,拿去啊,有本事你拿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