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邻星绕着天空闲庭阔步地移动,仿佛漫不经心的旁观者,冷漠地见证着B星即将迎接的挑战。星耀和膨胀涟漪的关系、与大撕裂的关系通过殖民促进会的宣传后早已沉入人心,但人们更关心的是视频中提到的六足怪物,还有大脑被撕裂的恐怖打击。
然而星耀出现的日子临近时,人们并没有像社会学家预测的那样,会有一场疯狂的大逃亡,或者难以遏制的混乱。
人们表现得非常冷静和麻木,好像行刑的犯人在枪决的头一天欣然赴死,他们知道无法逃脱,因为星耀现象遍及整个宇宙,逃到哪里都无处可藏,更何况也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星耀与地外文明的打击有直接联系。
所以星耀带来的恐惧逐渐被好奇之情所取代,那些科学家甚至带着“朝闻道,夕死足矣”的姿态,登上熔浆塑造的山巅,或坐在仪器的监控室里,等待这一神启般的时刻。
发射台上的战士放下手中的操作按键;仰头朝望。殖民促进会的大领导、大股东、大财阀,也纷纷从防空洞里窥看外界;市民无论身份等级,几乎全部走向街道,黑压压簇拥成群,无不朝着同一个方向举额远望。
7时23分,比邻星往前移动了23度5分,天空的奶白色中掺杂了一抹巧克力色,从魔都山边的锐角处升起,仿佛在咖啡拉花中破开一截口子,底料渗透出来,带着完美的过渡色。而此时,破出的口子中露出了第一颗星星,天龙座α,它是天龙座右枢的末尾之星,地球古埃及人视其为北极星。它原本暗淡萧索,现在却如同萤火般闪烁,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脏,又像从门缝里透出的一只龙神之眼,窥探人间。
随着白幕逐渐拉开,天龙座露出整体,十四颗星辰的连线已经不再是龙形,在B星的视角上看,更像一把弓箭。十四颗星星以不同的频率呼呼闪烁,好似一架开启航行灯的大飞机从天而降。
人们的目光指向那里,闪光之龙在黑渊中跃动,虽然星耀只露出冰山一角,却已然撼动人心,仰望星空的人们从未见过这般景象,他们屏住呼吸,生怕吐出的气息将星光吹灭;他们也艰于行动,生怕引起那星跃之龙的注视,招来杀身之祸。
8时11分,天色暗了三分,恰如苏醒之人的眉目半开半合,而星斗已经密布黑夜,星耀制造的光华跃动犹如舞台上的聚光灯在尘雾中起伏,忽闪忽闪地与人们的心跳合二为一,与脉搏悸动同调共鸣。在一个普通的小女孩清澈的眼眸中,映射出那半撇星阵,浮动如泪滴般晶莹,那平凡的肉眼与超凡的星象混合叠加,使得生命与自然交错辉映,仿若摩尼宝珠互照互摄。
9时30分,天上黑白均分,令人想起那古老中国的太极图谱,没有大气层的天空光线无法散射,黑白的界限显然不够清晰,却又有迹可循。
天盖的暗角继续开启,更多的星宿耀动不息,仿佛鳞光璀璨,收摄人们的精魂。
阿玛兰达在研究所的屋顶独自领略着头顶的一切,她抬头,脖颈伸长,仿佛黑夜与星光在拉扯她上升,她的头变得轻盈脱壳,下身却还勾在地面上,犹如被拔高了一般,心神早已向往天际。她的眼睛一只干涩,一只湿润,星耀扑闪得犹如白光蝴蝶,扑闪着让她也忍不住眨巴着厚重的眼皮。她哭了,嘴巴张口无声地啜泣,咽喉哽涩,一股酸楚由上而下滑落身体。一时间,她双膝酥软,跪倒在地,承接着众神普降,而星光也仿佛停止了片刻之后才继续耀动,可怜那跪地的苍生。
星宿组成的泪滴洒落,仰头远望,更像一场洗涤世间的大雨,没有任何大难临头的恐惧,人们的心尘纷纷涤荡,空灵与清明注满身腔。人变成了祈雨的容器,眼睛成为了接纳的瓶口,无法言语这短暂星耀带来的心灵震撼。
11时33分,黑夜彻底拉开了巨幕,星耀闪烁着漫天的斑点,仿佛一座倒挂在头顶的不夜之城,天光倾泻,那已经不是暗夜,而是光华普照的天堂。
周遭的视野没有一处能逃离星耀的闪烁,贫民窟里走出一位衣衫褴褛的舞女,他沉浸在某个没落酒吧给人跳舞,卖弄身姿,如今她却站在废弃的高台上,旋转舞动,群星成为了她的舞伴,或是看台上的千万观众,她摇移着视线扫过一圈星空,像极了美妙的画面转场,她领略到了自然无孔不入的神力,正在召唤着她原本卑贱的身体。
一名采矿工从那些躲在洞里避难的市民中钻出来,望见群星对着他闪耀,高频率地闪耀,他从未受过这样的尊宠,矿洞里的黑早已让他疲于应对视网膜的刺激,但星空的璀璨让他重新找回了希望。
在邈远的深空,一架殖民掠夺的航行器里,两名普通的派遣员共享着宇宙静默的星象耀动,仿佛神从千百万亿年的沉睡中苏醒,而航行器则在它呼出的气息前漂泊。
一名囚犯透过铁窗看到了一小片星耀,他踮起脚尖,频闪的光芒时而点亮他的囚笼,时而又戛然熄灭,如此反复,犹如海船使用信号灯传送情报。
温室畜牧场的一群山地鸡也停止了叫声,斜眼扫视星罗密布的天空,闪光只在它们的羽毛上打上光泽,谁也不知道它们是否也经历了一场精神与视觉的冲击。
随着星耀富有节奏的跳跃闪烁,人世间的一切早已被定格,好似无数快门抓拍宇宙中的每个瞬间,星光与人一一相应,每个人都望向各自的星星,想象着自己只是那些星宿在人间的投影,在意识最深的旮旯里,这一幕如宿命般似曾相识,却又从未有过。
蓝未在处女地茫然伫立,四周开阔,没有任何遮挡,无声乐队的音乐无声地在她脑海里滚动播放。她心想,那群星之中,有一颗是原夏,另一颗是秃狼,还有两颗小小的星星没准是那尚未降生的孩子。
处女地无风,越发寂静,她脑海里的意识之声便越发清晰。她听到了熟悉的歌曲,也听到了从未听到过的新曲子。也许她正在臆想着独创的美妙音乐,又恍惚这种想象是来自于那星耀灌注的某种潜在信号。
她看到不远处的彻明,盘腿坐在处女地的中心地带,坐在三面大小不一的木板前面,孤小寂寥的背影与星耀震慑人心的璀璨形成对比。
彻明因为痛失爱妻和挚友,内心空泛地像琉璃,原本充斥着杂思的头颅,此刻也抽离得只剩虚无。他无意于让自己变得如此缥缈,但命运推着他往这个角落里扎根,在这片平整的处女地里扎根,全然忘了今天是星耀的日子,头顶的闪烁正在将他包围。
也正是这样的放空自我,彻明得到了那星光重新的塑造,他的灵魂随着耀动改变着频率,心弦从单数的驻波频率调整为双数,在不经意间他已脱胎换骨,仿佛氢原子的宇宙弦被拨弄,即刻变为氧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