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灌注之时,他与往常别无二致,但脑海中却隐隐浮现出画面,不受制约地流淌,塑造成型。
他早已闭着双眼,但心识却看到了西藏地洞下球形空洞表面的星图,那便是几千年前的另一场星耀;他看到了视频里那两个大脑被撕裂的可怜人,他们四周的星耀充满诡怖的气息;他看到了在僵尸飞船里,上传意识的那些冬眠舱,同样闪烁着光点,一如星耀。
他恍然获得了启示,脊柱像被接通了连接线一般,从丹田升起的气息绷紧了脊椎,贯通到脑顶,一线洞开。他盘坐的姿势更加端正了,显然已经彻底入定。
彻明彻底明白了,宇宙的真相原来如此,星耀是宇宙膨胀涟漪,而涟漪则由更高的存在所酝酿,一如秃狼所说的翻江戏浪的海神。
他脑海里的画面继续滚动着,星耀提供的信号正在与他交流,其实星耀跟所有人都在交流,却只有心明澄净之人能清晰地了悟其中真谛,不被个体的杂念和习惯性经验所稀释并误解。三则神话就是地外文明通过这样的方式加注到人脑中的,其中既有真理,也带着难以剔除的妄念和误区。
彻明重新看待那三则神话,新的解释一浪浪涌来,他根本无从得知里面的内涵,像极了一场梦。
他对其他故事情节毫无感应,直到意识中出现了一把弓箭,弓箭变成了风筝,风筝变成了人,那人是苏慕寒。
思绪如一道闪电般袭来,他终于明白了——
弓箭要成为风筝,需要那一张人皮,武器要变成工具,也需要那一张人皮——
那人皮究竟是什么?
彻明窥视着更深处的信号,答案就在头脑中一粒闪光的粒子中,他感觉自己漂浮过去,正要打开它,去看看答案是什么。
但蓝未却轻轻地在他后背拍打了一下,他从定中回过魂来,那个闪光熄灭了,答案原本只有一步之遥,却忽然砰灭了,散落在脑海的云雾中。
不知过了多久,吞裂者才从那万劫不复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它没有胃口吞噬渗透素,所有的眼点迷迷糊糊地朝着紧贴的地面张望。
大地确实在拉伸和膨胀,它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明白呢,母代恐怕也没能来得及告诉它这个真相,也许它也不知道,也许它不愿把残酷的真相说出来。
吞咽是它的命,分裂也是它的命,比起孤独地滑行于大地上,吞裂者更难以忍受离别之苦。
它再次审视大地,紧贴的眼点描绘着地上的纹理。
它在思考,如果地面上有生物,头顶的天上也有生物,那么脚下的大地是否也应该有生物呢?如果有,它们在膨胀的地底会遭遇同样的苦痛吗?
吞裂者希望那些假想的地下的生物活得比它更惨,那样才能抵消内心的悲哀。
边界炫光横扫过来,吞裂者平时根本不敢正视炫光,但大地自从成为了魔鬼的代名词后,边界炫光反而变得温柔亲切了。
它留意到边界炫光的形态,这些犹如镰刀般划过地面的光线并非它曾认为的那样是简单的条带状,条带后面还有很多密集的光点,微小的光点闪烁着,吞裂者把它们当做此时安慰自己的新鲜事物,认真打量着,期待下一道炫光扫来,它愿意多看几眼。
彻明在脑海中寻觅那个散失的念头,想把火中燃烧的信息重新拼凑回密码,但是蓝未再次拍打他的肩膀,将一切答案都拍成了空气。
缓缓睁开眼睛,彻明从禅定中回到现实,眼前的处女地空无一物,难得的顿悟也灰飞烟灭。
“星耀过去了!”蓝未说这句话时,如同天气播报员说风暴已经过去那样,带着几分暗暗的庆幸,但彻明却高兴不起来,原夏、孩子、朋友、星耀和答案都一去不复返,这个世界留给他的只有一片如同处女地般的空白。
蓝未从包包里拿出一张纸,跨过彻明的右肩递过去,纸上有密密麻麻的文字,还有圆形印章和指纹印记。
她没有马上解释纸张上的内容,彻明接过后辨认了很久,才看清标题内容,那是一份人生意外伤害保险的保单。翻到最后一页,投保人署名是原夏,保金高达数千万。
在B星,什么东西都可以买卖,钱与人的性命有着无数种挂钩方式,保险就是其中之一。如今,从资本转化的角度而言,原夏并没有死,她化作了这张保单和即刻可以兑现的数千万元。这无疑是可悲的,受保人死后得不到这笔钱,身故赔偿的受益人是活在世上的亲人。而亲人拿着这笔钱,又当如何面对死者,便是一道难以规避的伦理陷阱。
彻明同样踏入这道陷阱中,他难以接受这张轻如鸿毛的纸张,因为它背后有着重若泰山的情感分量。
蓝未见他没有任何反应,便说:“这是我给原夏买的保险,虽然保险公司说她还未被证实是意外身亡,只能算是人口失踪,保险不予生效,但我男朋友在保险公司上班,他拖了关系,给原夏开出了死亡证明,这笔钱才得以兑现。”
彻明紧紧抓住薄薄的文件,平整的纸面上出现放射状褶皱,他想把保单扔回给蓝未,但蓝未却忽然哽咽起来,声音颤抖着继续讲:“原夏说如果有一天她真的不在了,她希望这笔钱能够帮你度过一些困难,没钱的日子你和她都品尝过,但是没有她的日子,却要你独自品尝。”
彻明的手松开,肠子在腹部打结,扭拧出一阵阵酸水。
蓝未最后说:“原夏告诉我,这笔钱可以帮你完成风筝的研究,但为了她,请你不要乘坐风筝离开……这或许是……或许是她留给你的遗言吧!”
彻明站起来,并没有回头,他径直往前走,蹲麻的双腿蹒跚地离开,落寞写在背影中,仿佛西部片里被夺走马和左轮手枪的老牛仔。蓝未的的眼睛绯红,眼泪转了一圈,目送他离开,此时她身后有一个男人正等着载她回去,她最后看了一眼秃狼的墓碑,随着命运的牵引回到了世俗的B星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