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其他小说 > 超围 > 第八十一章 风筝纪元2年
    风筝纪元-2年,宇宙射线密度3档,宇宙切片纹理β-9-γ面,膨胀涟漪方向无异常

    不知为什么,我继续徘徊于这段记忆里,就像一段难以逾越的梦境。

    我在思考,宇宙射线在我脑海中激起的涟漪为何会拼凑出这段记忆,仅仅因为它是我懂事以来脑子里留下的最早记忆吗?我不得而知,但潜意识告诉我,我所见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并非脑子遭受辐射而出现幻觉或精神错乱。

    如果我的日记能被他人得知,我希望你们不要仅仅把我的所见所闻当做幻想,即便接下来的内容可能变得极为离奇和匪夷所思。

    在此顺便一说,为了确保不会迷失正这似梦如幻的世界里,我必须用理性保持一定的清醒觉知。我的方法是算时间。

    由此我觉得自己并非活在虚幻之中,因为梦中无法借用理性来思考,甚至连1+1等于几都算不出来,一旦努力地想在梦中算出结果,最终便会醒来。但我一直能够计算时间,并运算复杂的方程,借此确保自己没有迷失。

    我继续观察记忆里的坞堡建筑,恍然明白了小时候为什么对它产生印象了,因为它带有一种阴森或威严的气息,它的造型与其他建筑格格不入,突兀透顶,仿佛是由天神所建,而非人间之物。

    我父母曾指着脚下的断壁残垣说,当时我就是从这里出生的。我妈的手指确凿无疑地指着一块炭黑的砖块,上面有几条烧焦的木条。在大火之前,那里曾是我妈的闺房,也同时是临盆时的产房。

    手指所表示的地方应该是她的子宫分娩时所躺的地方吧,我当时还小,却以为自己是从那块砖头里蹦出来的,真是觉得可笑。

    现在看来,我妈所指的地方应该是一个点,对,那个点可以用时空坐标系来表达,人无非是由受精卵演变的,而受精卵在确定的时空点上诞生,若要追本溯源,那么获知受精时的准确时空位置,恐怕能够得知自我的起因,并推算往后的命运,就像通过大爆炸的原点推算宇宙的最终形态一样。这可比老祖宗们借助生辰八字来确定生命诞生的原点还要精准。

    这是很有趣的理论,我居然在这里获得了如此深刻的认识,可见我并没有精神错乱,而是更加明确地理解了宇宙的真相。且我所掌握的知识也没有失去用途,反倒帮助我更好地思考。

    还有一段记忆特别深刻,也是在这间破败的老宅子里,在祠堂的左侧屋迹里,我爸告诉我,我是客家人。

    客家人有个传统,孩子出生后,包裹孩子的包衣会被留下来。包衣其实就是胎盘,胎盘埋在屋子下面的土里,作为“包衣迹”保存下来。这种生猛而略带野性的行为当时让我目瞪口呆。

    我爸解释说,就像树被砍倒了,还会留下树墩;就像老宅倒塌了,还会留下一片屋迹一样,从这个老宅里诞生的孩子若是死了,也会留下这个包衣迹。

    包衣迹就是落叶归根的意思,无论客家人走到哪里,是背井离乡或是客死他乡,他的魂都会回到包衣迹里一同埋葬,就像现在我远涉宇宙的大脑,终究还是把我带回到这段记忆里一样,我把心魂归还故土。

    所以,你看,我并没有精神错乱,我能如此清醒地梳理思路,并得出这种骇人听闻的结论。也许我真地窥见到了宇宙的真谛吧!不然呢?

    风筝纪元-2年,宇宙射线密度9档,宇宙切片纹理β-8-γ面,膨胀涟漪方向无异常

    今天(权且这样说吧,我也不知道今天是昨天还是明天),记忆世界里的天空依然受到辐射涟漪的描绘,仿佛天上是一面井口,井外在下雨,井内的我则是一只青蛙。

    此时我看到一件奇异的事情,地上的包衣迹微微鼓起来,像是发酵的馒头。我操纵记忆里的化身,用手轻轻碰它,它便发出咕咕的声音,然后猝不及防地咧开口子,像一道饱满的微笑。

    那道口子多像是剖腹产留下的刀疤啊,和我妈肚子上的刀疤一样。

    紧接着,口子张开,出来一个婴儿,看样子已经可以呱呱坠地。我便不由分说地将孩子抱起,以为那是自己,但很快我便发现,孩子的胯下没有“小茶壶”,是个女婴。

    她浑身滑溜溜,既让人恶心,又让人爱不释手,我便将她轻轻抚摸,结果她竟然缓慢生长起来。

    她伸了个懒腰,四肢比刚才长了一些;她睁开眼睛,眉毛像菌落一般生长起来;她的脐带自动脱落,乳毛也渐渐蜕去。我越看她越像自己,旋即我想到了单妮。

    她真的是单妮,因为她冲我笑了一下,笑容带着年幼的精明和讨喜的意味,那是单妮的标志。

    我给她唱摇篮曲,像我曾经那样,帮父母带孩子,安抚她睡觉,凌晨三四点帮她换尿布,追着她喂饭,甚至还替她洗澡,不知不觉便提前做了准父亲。我和单妮的感情自那时起便进入既爱又恨的阶段,一方面我为她的出生而惊喜万分,另一方面又觉得她讨厌至极。

    回想起那些鲜活的人生点滴,我止不住热泪盈眶,虽然我并没有眼睛,但哭的感受和冲动依然存在。

    如今,我在这记忆里重新抱着单妮,成为他的监护人,在她过世之后,这是我第一次与她相见,即便她只是我脑海中的一抹幻境。

    宇宙射线轰击着我的纸片大脑,我们像水中的倒影,辐射涟漪散落,描绘着世界的形象。我看到,宇宙波澜壮阔的画面叠加在单妮身上,她的双眼是两个黑洞,脸是恒星,嘴巴是星系的银盘侧边,耳蜗是超新星,重新长出的头发则是密集的尘埃云。

    我抱着的难道不仅是幼小的生命,而是襁褓中的宇宙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