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纪元约-141年,宇宙射线密度33档,宇宙切片纹理α面,膨胀涟漪异常
宇宙切片纹理正式进入α面的范畴,大爆炸原点即将收拢,我这枚火种也即将熄灭。
虽然这趟逃亡的路途最终与死神碰面,但并不意味着人类找不到真正自救的方法,我至少告诉了后来者,这条航线是死路,我以我的死在无数的可能性中排除了一道选项,这就够了。
苏慕寒用手指勾着我的手指,那触感与多少年前进入冬眠舱时一样,我们将要一同走向一个叫做“未来”的乌托邦,即便这个“未来”是不见天日的永夜,而不是彻明。但只要与爱人在一起,死亡也变得甜蜜了,就像往苦药和毒药里兑入冰糖,我愿意和她一饮而尽。
她看穿了我的心思,含蓄地笑着,我们手牵手,以一种极为俗套的姿态迎接着灾难电影的谢幕。
“你不想在这一刻说点儿什么吗?”
此时黑域已经收拢到了围龙屋,吞噬着一圈一圈围墙,苏慕寒说:“那些暧昧的话就不说了吧,比起你我即将赴死的消息,那些‘你爱我’‘我爱你’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确实,那我们静静等待吧,让奇点也好,原点也罢,将我们压缩成致密的点,不分你我的点。”
沉默片刻,她还是忍不住要说话,“不过,我想和你分享一个故事。”
“你说。”
“客家人继续往南迁徙,那是和南迁一样悲怆的历史——‘下南洋’,一批批客家人为了求存求索,毅然跨出国门,从广东出发,向海外南洋进进。”
“就像跨出了太阳系,去往更加深不可测的虚空三角洲?”
“大量的历史我就不说了,我喜欢其中一则小而美的故事。”
我等着潜意识最后的开示。
“望夫石的故事有很多版本,但落在客家人身上,这个故事的力量便显现了出来。”
黑域收拢到了化胎附近,四处是无尽的黑海。头顶的圆成了点。
她继续说:“女人和丈夫生活在穷山僻壤,男人为了谋生,乘船从松口沿河道下了南洋。去之前,他答应一定回来。送别丈夫后,女人便在渡口等待,一天天过去了,没有等来丈夫。几年几十年过去了,她的记忆逐渐消退,只知道自己在等人,等一个叫做‘远方’的人,至于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她等白了头发,等来了死亡。上天感怀,便将她化作一块石头,定格在渡口,永远等待着丈夫,海枯石烂。那块石头便被后人称作‘望夫石’。”
我知道,这是我和她的真实写照,不同之处在于,我今天有幸与她共赴远方。
黑域来到我们脚下,望向头顶最后一丝亮点,宇宙收拢,我把最后一篇日记通过那微小的孔洞发射出去。
散落世间的生命到底无非一叶扁舟
人寻觅一切的开头
方从桎梏里抽走
单青羽等待自己的纸片大脑冲向大爆炸原点,天光收拢的时候,从光点中透过的光线依然如雨水般击打并描述着下方的一圈世界,圈子逐渐缩小,圈外是无边的黑域。
他与苏慕寒闭上眼睛,天光继续收拢,而圆圈也逐步收窄,犹如动画片谢幕一般,将男女主角套入圈圈中。首先消失的是他们的胳膊,没有天光描述的地方犹如被瞬间气化的局部,找不回边线。接着是他们的脖子、侧耳和发稍,“切割”出来的截面呈现出人体内部构造,血管、经络、骨骼、软组织、肌肉纤维……所有的一切都显露无疑,但血液却依然毫无阻碍地流淌着。
没有痛觉,因为他们本就是纸片大脑中的虚拟存在。天光收拢到更小,他们的胸腔逐渐往内切割,裸露出了彼此砰然跳动的心脏,那心脏分明如此鲜活地悸动着,直到被完全消解之前都畅快地跳动。
天光收拢到了无限小的点,他们从此消失了,隐入黑域的空茫。当空气中最后一个粒子也不再有天光描述时,世界归于死静。
……
意识黑屏了无数个世纪,又或者短暂如瞬息,天光再次出现,像一粒光点组成的种子,落入虚空之黑。
……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天光放大,巍巍如明日,它再次向黑夜投射下大雨般的光线,宇宙射线轰击和描述事物,激荡而起的涟漪相互干涉,波峰波谷叠加或抵消,由此描述出虚拟的物质世界。
单青羽重新在光雨中被描述出来,天光开口逐渐增大,大如天井,黑域被驱散,世界展开画卷,那是新的画卷。
他睁开眼,围龙屋依然是那个围龙屋,但身边早已没有了苏慕寒。
凝望逐渐展开的天光大圆,他原地思考片刻,才明白经历了什么。他的纸片大脑确实如切片一般穿过大爆炸原点,但同时,原点没有尽头,尽头也不是灭亡,而是另一场大爆炸的开端,是生的前奏。他回溯到宇宙的原点,又从另一个宇宙原点正向爆炸而出。
他站在高地,极目远眺天光开出的大圆,从那荒茫的雪白中看到了更加亮白的点状物体,散布在天上若隐若现,如果不认真分辨,确实难以察觉。
那些点状物密集如星斗,组成弯弯的镰刀形,横跨天际。
“那究竟是什么?”他自言自语,并发现那不是单纯的点状集群,更不可能是星群,因为细看每一个点,之间的形状都有所不同,有尖尖如橄榄的正八面体、圆润的突多面体、丢勒多面体、棱锥、贯穿体,有些犹如拉长的晶包,有些是修长的滑板状,还有些形成多种形态的星状凹多面体;除此之外,也有不规则形,呈现分形态、粘液态、纤维丛态,还有些是子孢集合态、多重螺旋态、多面层垒态??????纷繁精致、鳞次栉比。
也许是某种飞行物,某种智慧生物的杰作。
正当他这样猜测时,微小的亮点中突出一点,逐渐膨胀,同时也在往它这边飞来,既在无限的远方,也几乎近在咫尺。距离成为了某种矛盾,透视原理失效,视觉超越了人类经验的认知范畴。
亮点在膨胀时,不断改变着形态,时而是规则多面体,时而是某种繁复交错的管状物,又有些瞬间呈现出类似五官的结构,还有些片刻几乎是透明或是由火构成的流动态。
此物肿胀到了皮球般大小,距离最远在几万光年,最近在十米开外之间,形态接近于某种内脏器官,有些仿若血管的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