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者带他来到围龙屋中心,那里有横竖交错的屋舍,屋舍间是数个方形天井,交流者的身体缩小,以便能进入狭小的通道。
方形天井下有个圆形水井,井壁长满青苔,年久失修的石沿上有大小不一的裂缝,即便画面以假乱真,但这无疑只是单青羽脑海中的世界。
交流者引他站在井边,他却不愿将头伸过去。井是人的意识深处,池晚凌也曾被她意识里的阴暗之井所吞噬。井里总是藏着些不可被直视的东西,也许是深被遗忘的过去,也许是不愿面对的未来。而交流者即将要展现给他看的便是人类后来者的不幸未来。
交流者说:“收割者文明收集了海量标本,各种低等生物演化路径的文明标本,通过这口深井隧道可以浏览它的丰富藏品。”
“文明的标本?文明如何做成标本?”他心里猜测万千。
“如我上面所讲,文明是一种花叶果实,人类也曾将植株夹在书页间制成标本,收割者文明所做的事情无非如此,只是那夹着标本的书页变成了两片特制的宇宙膜。”
交流者的话语中流露出居高临下的态势,“无非”二字仿佛将那神级文明的地位勾勒出来。
它继续说:“在所有的文明标本中,人类文明的形态最为多样,尤其是在你之后的人类文明演化路径,具有广泛的各向异性。就像地球的植物标本一样,不同的种类分支都会演化出差异性极大的个体,呈现出缤纷质地。”
单青羽朝着交流者所说的深井里窥看,一幕幕画面从水面掠过,被制成标本的文明仿佛是定格的一张张照片,但照片串联起来却又具备播放的性质,仿佛“跳帧动画”。且在画面之外,他还听到一个男中音发出纪录片般的浑厚声音,以宏观语调和俯瞰的视角勾画出文明的标本。
文明范畴:母星地表文明
文明等级:C类十三级
文明属种:智人种原生亚种
文明载体:机壳人、变异人
演化进程:异化
文明概述:如下
地球蘑菇云时代与核冬天之后,留存在地球表面的人类主要为低技术派,他们没有领悟宇宙大撕裂的真相,只为当前的生存问题而担忧。掌握一定技术的部分人类建造了防御大规模辐射侵扰的建筑体,将自身藏匿其中,几百年的时间留给他们不断完善自我的余地。
第一阶段是退守期,也叫自我隔离期。但为了主动融入新的地表环境,复工复产,他们开启第二阶段,即穿戴太空服深入辐射地表从事日常生产。
太空服与皮肤的间距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缩小,直至紧贴肌肤,而长时间无法脱下太空服导致皮肤溃烂,穿与不穿产生了难以调和的矛盾,因此他们使用技术改良了太空服,让硅纤维丛融入皮肤细胞。
经一段时间的排异后,部分改良者死亡,存活下来的人则完全与太空服融合,从此服装与皮肤的界限消失,太空服成为了另一层皮肤。
太空服为硅基材质,可以和机械组件无缝衔接,替换肢体如同替换零件一般简单,从此这批人类异化为新物种,称作“机壳人”,它们的身体分为两态,内态为碳基,外态为硅基。并随着时间推移,两种基态相互渗透。在最后阶段,内外层已经完全渗透,太空服成为肌肉、细胞、内脏乃至侵入内骨骼,而内部肉体也嵌入太空服的零件中,如同搅拌油与水,界限消失,混在一起。
在技术派之外,是一群没有多少现代谋生手段的平民,他们的异化之路完全受到自然新常态的左右,地表核辐射侵入体内,导致一场惨绝人寰的大灾难,存活下来的第三代人类变异出了各种杂乱形态,但大部分都因体质问题而活不过十年。
根据演化规律,个体生命的短暂需要借整体物种的长寿来协调,因而生育速度也相应加快,以十年为一代进行产出,抵御频繁的个体死亡。新的后代产生了新的变异机体,几百年的自然选择与优胜劣汰将幸存者筛选出来,最终得以存活和延续人类的子嗣,虽然他们的子嗣与原生人类的差异不可谓不大。
这些变异人的身体构造难以一言蔽之。有些缺胳膊少腿,有些具有两张脸,有些浑然是个球体,有些则形如果冻态。频繁的基因突变致使每一代的差异都无比巨大,然而驳杂的变异人依然有些共通性,这些共通性恰好表明了他们适应新环境的决心。
首先他们的皮肤进化出辐射抗体细胞,此细胞在接受辐射变异后会以癌细胞的形式长大,逐渐成为肉眼可见的团包,再从毛孔里释放出来,像菌类释放孢子。大概一周时间释放一次,孢子如同气雾一般从他们干裂的皮肤上喷薄出来,同时也将变异细胞释放出去,仿佛身体正在气化或如沙尘般散裂。
其次是他们的胃部进化出了可消化矿物的能力,让他们得以在吞食岩洞里仅有不多的苔藓时可以顺便吸收岩石上的矿物。而部分沿海地带的变异人则长出了鱼鳃和手指间的蹼肉,皮肤失去毛孔,变得光滑且能经受长时间泡水。
比起机壳人的主动改良,变异人为被动地异化付出了沉重代价,不过他们基数庞大且生育速度惊人,几百年的时间让他们得以遍布主要的陆地和海洋,成为与机壳人相抵抗的强大天敌。原本同根于智人后代的人类,从此变成两个物种,甚至视彼此为食物。
他们异化成了决然不同的生物,这条岔开的演化道路一旦打开,就会像两道不平行的光线一般永无交集,且彼此的距离越来越大,直至忘记曾经的交集。
同时,这两类地表生物秉持着“变”的原则,朝着异化之路迅猛地迭代生灭,导致意识和文明无法沉淀,像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里绝对不会沉淀下泥沙,也不会有鱼虾能在里面存活。
文明的快速异化致使后浪推着前浪,庸碌地在人世间喘息。
最后,这两支行星地表文明智人种原生亚种于纪录后423年进入收拢状态,根系糜烂,枝杈累叠、,不再生发。后由收割者文明制成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