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其他小说 > 超围 > 第一百零四章 不可能的跨越
    海滩上有一种叫做吞裂者的生物,它们应该是庞然巨物,当海浪将海底深埋多年的贝壳冲刷到岸边时,它们也许会好奇地捡起我们,或从沙地里挖出。

    它们也许并未在意捡起贝壳的一瞬间,只是对那遥远宇宙海洋深处造型奇异的物体一时感兴趣,但对于逃亡的舰队而言,被吞裂者拣选却是无上荣耀,是拯救,是脱离苦海。

    单青羽想起了苏慕寒,想起了一段往事。

    那是他和苏慕寒第一次在VR球里有了肉体接触,但他并未沉湎于鱼水之欢,而是想起了事后,苏慕寒依偎在他胸前,脸上挂着一丝忧郁的表情。她几乎从不显露任何负面情绪,但交出了心的女人也就交出了她的整个人生。

    于是苏慕寒告诉他,她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她由母亲一手带大,身边唯一的男性是她年迈的祖父,为了那份缺失的父爱,她与祖父建立了很深的感情,无话不说。

    但祖父生性浪漫却又孤僻,喜欢与自然为伴,他学着《瓦尔登湖》的作者梭罗在郊外购买了一面湖,建了栋小木屋,便独自宜居在那里。苏慕寒经常造访那栋小木屋,在她心里,那才是家。

    某次,她和祖父在湖心乘船垂钓,一条鱼上了勾,苏慕寒很是兴奋。一条不算太大的鱼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挣脱鱼钩,但还是在她的眼皮底下咽了气。那时苏慕寒还小,不知鱼上了岸会死,也不知鱼钩会刺穿鱼嘴。面对死亡的场景,她受到一定的恫吓。

    但祖父却安慰道:“它没有死,只是睡着了,钓鱼也不是杀害,是一种拯救。”

    听罢苏慕寒的讲述,单青羽当即并未有何感想,以为那只不过是年长者给年幼者编的谎言,童话里的谎言,但今天,她祖父的话成为了箴言。神话中的宿盲,海面上的渔夫,其实是吞裂者的形象,吞裂者名为“拯救”的行为是否会是一种“杀戮”呢?高层维的生物会把人们当做砧板上的鱼肉吗?飞出大海的鱼儿是否会死去,而不是被理解为“熟睡”。

    这是无法判断的,即便是曾经像海豚般跃出水面的穿刺者,答案也不是肯定的,它们跃出水面后是否真地理解了外宇宙膜表面的世界,是否能判定拯救者是出于好奇捡起贝壳的孩童,还是赶尽杀绝的渔夫呢?

    单青羽此时并不为“人类”这个集体而担忧,因为人类已经消亡,他也不为“自我”这个体而担忧,因为自我早已视死如归,他担心的只有一个人——苏慕寒。即便她已经突围,然而却生死未卜。若是得知她已死,反而让他心安,却是那悬着的心无法忍受离别之痛。

    诗人海子有段诗句恰好总结了他此时的情绪: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我只想你

    大撕裂倒计时5小时。

    交流者对单青羽说:“我们已经有很多舰队被吞裂者拣选,向外突围到了更高的层维,从大撕裂的苦海中解脱。它们被拣选的时候,会忽然消失在我们的世界,就像通过虫洞抵达另一个时空,又或者像三维的苹果从二维的纸面上抽走,再也无法寻觅。”

    单青羽感到一阵忧惧,便问:“这么说来,你们也不知道它们去了哪里?”

    “不知道。”

    “甚至不确定它们有没有抵达更高的层维。”

    “这个可以确定,但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世界。”

    “就连穿刺者也不知道?”他茫然地觉出一种无望。

    “穿刺者也只是见证了那个世界,它们没有在那生活过,并且它们也只能通过一种超越语言的形式来描述那个世界,仅此而已,谁也不知道天国是怎样的。”

    他们现在面临的问题与人类面对死亡时的问题是一样的,活着的人不知道死后是怎么一回事,死人也无法把情况告诉活人。

    两个层维间的跨度不仅是维度,而是生与死的距离。

    交流者继续说:“被选中的舰队太少太少,成功突围的文明太少太少,我们只能自求多福。”

    听完交流者近乎悲凉的叹息,单青羽想起一句话,用于总结此情此景。

    “无论高低贵贱,活着总是不易,小有小的苦处,大有大的难处。”

    大撕裂倒计时1小时。

    “看来,命运还是未曾眷顾我们!”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交流者如此哀叹道。

    他鲸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面对即将到来的大撕裂,单青羽想对着这个陌生的宇宙生物说一些心底话,“不知道合不合适,但我还是想问一个问题?”

    “请问”

    “你有喜欢的人吗?”

    交流者似乎没有为这突如其来的情感质问而惊讶,虽然之前的交谈全都围绕理性思辨和单项传教展开,忽然在这紧要关头问及私人情感问题,似乎应该感到惊愕才对。

    交流者心平气和地说:“我喜欢的对象是一个整体,由器官组成的整体。”

    面前这位交流者是由细胞组成的器官,而它的仰慕对象却是由6器官组成的整体,这让单青羽感不知所措,因为这就等同于人的心脏主动对苏慕寒说“我爱你”,那是多么另类的爱情故事。

    不过他转念一想,心脏!的确,心脏会为苏慕寒而激动,而大脑也会为她魂牵梦萦,难道自己的器官不也追慕着一个完整的人类吗?这应该不算另类,反而是世间常态吧。不过他还是从中发现了疑问。

    “难道器官与独立个体之间的层维差异不会限制你们相爱吗?”

    “爱情!这个名词在人类社会中起到了重要作用,而在我们交流者的世界中,有另一个词语来形容爱情。”

    “什么词?”

    “安卡丝塔萨!”交流者用的应该是它本属的语言,犹如丝绸滑落娇嫩肌肤时发出的声音,非常细腻、糅合而美妙。单青羽心想,交流者的声带或许正如那丝绸般细腻柔韧,否则也无法模拟几乎所有低等文明的语言和发声特质。

    交流者继续说:“这个词直译成中文就是‘不可能的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