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个子很高,走在接近一米八的陆晋前面,一点也不显矮。她上身松松垮垮地套了件灰紫色的防晒外套,薄薄一层,因为被汗水湿透了,贴在身上,倒是勾勒出几分若隐若现的女性曲线。腰间扣着一条粗犷的皮带,皮带上系着野外工作用的麂皮腿包,紧贴着大腿的包被装得鼓鼓囊囊,露出地质锤的一个角。当她走动时,包上装饰的吊坠细铜链便“铃铃铃”地晃动着。那条被她用来当擦手巾用的迷彩裤已经脏得看不出本色了,扎在一双黑色的沙地靴里,显得两条腿长得有点过分。
这姑娘至少有一米七五,陆晋暗自评估了一番,又看了一下她扎得严严实实的沙地靴——这鞋一脱,估计那味儿能熏死一车人。他忍不住莞尔——曾经在阿富汗美军营地里,凌虐过他鼻子的那股浓郁的味道,好像又隔了千山万水飘到他面前。
程旷打开车门,一股皮革被阳光晒得发焦的臭味便夺门而出。显然,她没有说谎,这辆车在阳光下暴晒了很长时间。
陆晋有点惊讶,难为她还给自己留着西瓜。
他正想着,程旷已经探手撑着驾驶室的座位用力一跃,直接跳了进去。
“猛禽”本来就是座小山丘般的大家伙,而这一辆显然经过精心改装,底盘加高了很多,轮胎格外粗壮,普通人就算踩着脚踏板,估计也得手脚并用才能爬得上去。
这姑娘有多动症,陆晋在心里添了一句,然后老老实实爬上了副驾驶室。
他还没坐稳,程旷便指了指安全带搭扣提醒道:“系一下。”
“你安全意识挺高。”陆晋依言拉过安全带。
“我开车野!”程旷又是爽朗地一阵大笑,然后略微担心地问了一句,“晕车药,吃吗?”
“等需要的时候再说吧!”陆晋一面认真回答,一面暗想:她要是知道自己连憋闷的坦克都坐过不知多少回,就不会白操心了。
“OK,那我们出发啦!Go!”程旷帅气地打了个响指,然后——
她猛地一脚踩下油门,方向盘一转到底,“猛禽”硬生生地在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朝着广阔的大漠冲了过去。
随着车子疾驶而出,车载音响爆出一声男人歇斯底里的嘶吼,音乐贴着头皮炸开,贝斯尖锐刺耳,鼓点硬密暴戾,电吉他被拨得疯狂躁动,女人放声尖叫……
这姑娘是个——重金属摇滚爱好者!陆晋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对程旷的初步印象做了补充。
沙漠里是没有路的,有的只是吞噬一切的黄,无边无垠,是纯粹而凝固的沙的海洋。
然而这“海洋”又无风自浪,高高低低的沙丘一波接一波,层层叠叠地铺向地平线。
车身随着沙丘不断起伏,刚刚爬上便又滑落而下,像一叶小舟在大海上逐浪漂移。
程旷开车又快又野,简直人车合一,四个轮子就像她自己的腿,每一步该去哪里,毫不含糊,绝不碾错一条沙脊。
十分钟后,陆晋被颠得七上八下,像坐在一辆永不停歇的过山车上,连隔夜饭都想要吐出来。
他转头看着窗外寸草不生的漫漫黄沙,努力调整着呼吸。
程旷一边大声跟着音乐荒腔走板地唱歌,一边娴熟地转动方向盘,脚下油门一张一弛,向着目的地疾驰而去。
尽管沙漠里没有路,但是在程旷心中,那条路比画在地图上还要清晰。
她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它的样子,因为她已经在这片大漠里,工作了十年。
十年来,她往返最多的,就是这条从基地通往“大沙丘”的路。
从二十岁到三十岁,一个女人最宝贵的十年,她都耗在这片被人们称为“死亡之海”的疆域里。
距离大沙丘一百公里的地方,那处神秘的生态基地,是她的信仰所在。
十五年前,一群科学家在中国首席荒漠生态学家岳川的带领下,从亚洲最大的环保机构绿能集团接收了数十亿美金的注资,展开了带着疯狂理想主义色彩的“绿饵计划”,轰轰烈烈地掀起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沙漠革命。
他们用钱开道,在寸草不生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凭空建造了五十平方公里的绿色基地,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在一片荒凉的黄色中,人工造出一处绿意盎然的世外桃源。如同巨大的金盘里放入了一枚小巧却华光流动的翡翠按钮,只要它能按计划启动,塔克拉玛干沙漠就能以此为契机,蜕变出无穷无尽的活力。
如果“绿饵计划”成功,全世界的沙漠都会被人类用相同的方式征服,变成生机盎然的绿色天堂。
而令无数环保人士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