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攸从前没体会过什么是松弛,她的精神一直是紧绷的,五感因紧绷而迟钝。因为太紧绷了,大脑主动降低了接收外界刺激的灵敏度。但此刻,酒精好像武侠里的真气一样打开了任督二脉,缪攸觉得体内清气上升,四肢轻盈,每一次细小的动作都如跳舞。
于是,蒋斯与看见缪攸跟随音乐缓慢地摇晃。
李清致的音乐品味高雅,请来的乐师现场演奏的也多是经典舞曲。宴会厅中间特意留出一小块场地,虽未明言,但零星也有几个人在其中放松地扭动。齐乔其没说错,李清致爱些西式上流社会的玩意儿,晚餐会携伴出席倒也正式。蒋斯与想带缪攸来。但他不是故意看她笑话,也并非刻意让她置身于紧张中。他总觉得,这个人好像一直没有体验过有人陪伴的社交。她不要他的身体,他可以给她别的什么,比如安抚。
但在刚才,李清致与他说话的间隙,缪攸就又仿佛当众失足落水,岸上一圈人围观并谈论,没有一个去救她。蒋斯与目光轻微移向缪攸的手,手势放松又无意义,摇晃的时候看不见方才被她自己掐出来的深痕。不知道缪攸从前在多少场合掐过多少次掌心,才能变得如此熟练又习以为常。
放松下来的缪攸是别样的,脸上扬起一些笑意,不算多,但足够迷人,仿佛印象派最爱的模糊感。她在那里,好像又不在。缪攸的肢体动作并不夸张,却很优游。她稍稍仰起头,任凭头顶金灿灿的光线包裹住面容,在她脸上留下一些浅淡的阴影,明暗交错间,更显唇色艳丽。
缪攸不会跳舞,也从没跳过舞,更没去过夜店。舞蹈或音乐,是松弛的表现。缪攸找不到让她松弛的场合,就连本该想怎样就怎样的睡眠时间,她也拘谨地仿佛陈旧的尸体。此刻,或许是酒精作用,或许是落入看不见的数丈深潭但身边有一个蒋斯与,缪攸不再刻意地控制表情,贴近倚靠长桌注视着她的蒋斯与,像幼童表达安心一般,拙劣又坦荡地露齿展颜,“蒋斯与。”她叫他,然后不出声地大大笑起来。
蒋斯与从没这样认真注视着一个人,好像身边一切都无关紧要,聚光灯只打在缪攸身上,目光也只跟随着她。缪攸笑起来是好看的,不是掺杂性幻想的那种好看,是作为一个生命体充满鲜活气息的那种好看。蒋斯与禁不住同她一起笑,同样露出牙齿,同样弯起眉眼,同样像幼童般笨拙地表达情绪。他们笑得旁若无人。曲子演奏到高潮,缪攸仍旧只在蒋斯与面前的一小片范围里。她闭上眼轻轻动了动头,绸缎一般的长发就从肩背上簌簌滑落至胸前,发尾有几缕倏忽擦过蒋斯与的手背。
湖滨如何,晚餐会又如何,蒋斯与想,一支口红就能显出她的艳丽,一小杯酒就能叫她短暂放下背在身上的山。他宁愿缪攸只是从他怀里汲取足够多的勇气然后离开,再也不和蒋斯与见面,但只要她能一直这样在杂乱无序的红尘人世里立住脚,坦荡地笑,肆意地跳,那蒋斯与是谁一点也不重要。
也许是气氛太惬意,也许是蒋斯与太瞩目,会场里陆续有人朝他们看过去。李清致端着酒杯正和一位年长的校友交谈什么,这位大她十二届的前辈突然朝向不远处,问道:“那边的是小蒋?”李清致回头,看见蒋斯与正伸手扶住脚下不稳的缪攸,缪攸的嘴唇差一点蹭到蒋斯与的侧脸,蒋斯与完全没有躲。李清致忽然想起此前听过的关于蒋斯与的风言风语,她从没放在心上,现在觉得或许是真的,蒋斯与从事了一份上不得台面的工作,而身边与他不匹配的女子就是他的客户。李清致说不上来什么滋味,一口气喝掉了杯里的酒,再一抬眼,蒋斯与换了个姿势,把缪攸完全遮住。李清致望着蒋斯与乌黑的发丝,忽然把酒杯随手递给路过的侍应生,跟前辈说了一句“Excuseme”,然后走到舞台中央。
22、乖乖
李清致是这场晚宴的东道主。所谓校友晚餐会,不过是找个由头把需要往来合作的人脉聚集到一起。来参加的人说是卖李清致面子,但也承李清致的情。平常搭不上的关系,在这里可以名正言顺地借用校友之名。为了扩大人脉网,甚至连“校友”的范围都从一校一州一国,变成现在的整个北美。缪攸的老板庞确和蒋斯与不同校也不认识,但庞氏想搭蒋家的关系很久了。以往蒋斯与从不参加,庞确今天第一次见到蒋斯与,竟没想到他还和自己的下属有一些暧昧。
庞确端着酒杯站在后面,看见李清致走进场,向乐师示意了什么,演奏中断。庞确和李清致一脉并不算熟,他原本也只是搭着齐乔其的关系进来的。齐乔其和蒋斯与之间,庞确略有耳闻。他打探八卦的能力就比他宣扬八卦的能力差那么一点,齐乔其在外面老是打着和蒋家沾亲带故的名号,庞确私下绕了六七八个弯才弄清楚,原来是齐乔其的妈妈当过蒋斯与父亲的情妇,齐乔其和蒋家半点血缘都没有。
庞确又朝蒋斯与那边望过去。
音乐停止后,缪攸也静了下来。她好像有些意犹未尽,甚至罕见地露出一些不高兴的孩子情绪。蒋斯与笑得温和,从白瓷碟里拿了一个小巧的巧克力玛芬递过去:“这个也好吃,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