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向小路打听孙老师的近况。小路支支唔唔,不肯说出真相。后来她又托另一个同学打听,那同学告诉她,孙启孟已经被学校开除了。
“开除了?”
“嗯。”
“那他去了什么地方?离开北京了?回老家了?他没户口、没工作了?他走之前为什么不来见我一面?”
梅兰妮当时那种两眼发直的样子把同学给吓坏了,他只敷衍着说了几句,就夹着书包匆匆离开了。剩她一个人在房间,窗帘轻飘飘地飘浮在半空中,她仿佛看到自己从高楼坠下的模样,身穿白裙,四肢平摊,身下竟是金黄色的麦穗……
怀孕这件事是梅兰妮生命的转折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转折点,经过这个转折点,女人会重新裂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由于母亲的多次求情,大学勉强保留了梅兰妮的学籍。母亲害怕梅兰妮自杀,天天陪着她去上学,不允许她住校。梅兰妮感觉自己生活得像个犯人。
从早晨吃饭母亲就开始骂人。油条和豆浆已经在桌上摆好了,梅兰妮喊了两次,母亲都不肯过来吃饭。她把父亲关在卧室里,两人不断地争吵着什么,门开了一条缝,声音从里面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别人都能成功,你怎么不可以?”母亲的声音尖细刺耳,犹如一把冰凉的尖刀,直刺人心脏。
父亲说:“你不就是看黄众导了一部电影,反响还不错,你就着急了么?你这个人就是这么急功近利,他那是迎合市场之作,而我要拍的是真正的艺术片。”
“啊——呸!艺术片?这话我听你说了多少年啦?你拍出个屁来了么?你除了乱搞女人,你还会点别的什么不会?你在那个骚货小艾身上到底花了多少钱,你自己心里明白。”
“人家又不是妓女,怎么又跟钱扯上关系了?你这个人啊,就是心里极度不平衡,心理理态!”
“我变态?我变态?哎,姓梅的,你给我听好了,我堂堂一妇科大夫,成功人士,给人看病的医生,你算什么东西?一个穷鬼,一个落魄的导演,像你这样的人,都不配当男人!”
“我怎么不配当男人啦?我是缺胳膊了还是少腿了?嗳,你倒是说说看,我到底怎么不算男人啦?”
“你是不缺胳膊不少腿,可你缺的是心眼儿。”
“妇人之见!”
“妇人之见?我妇人之见,我比你有远见!”
“有远见你怎么找了我?”
“那是我当时瞎了眼!”
“瞎了眼?没关系呀?你当时瞎了,现在可以改呀!你现在眼没瞎吧?你看看清楚了,我,老梅,是个没用的男人,咱俩从此一刀两断——离婚——井水不犯河水,你看怎么样?”
“哼,我早就知道你要说‘离婚’两个字,告诉你吧?门儿都没有!”
“那你要怎么样!到底要怎么样?”
“没什么怎么样不怎么样,我就是看不习惯那骚货那样儿!”
紧接着传来乒乒乓乓门的山响,里面的声音听不到了。梅兰妮喝干了饭碗里的最后一口豆浆,这才喝出滋味来——又苦又涩,像眼泪一样。
每天都是母亲“押送”着上学,今天倒是有了自由的机会,梅兰妮趁着爸妈吵架,轻手轻脚溜出家门。当她走到楼下的时候,母亲正发疯似地把父亲的手稿往楼下扔,那雪片似的写满字的稿纸,在梅兰妮背后纷纷坠落,就像一场罕见的大雨,之后,那“雨”被一阵狂风席卷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在哪儿?
——在一个很远的地方。
——是我害了你。
——别这么说。
——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面?
——不知道……也许下辈子吧。
——我好好学习,毕业后坐飞机来看你。
——不必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的罪已经受够了。
返回学校第一天夜里,梅兰妮就做了这样一个梦。梦里说的话醒来后记得清清楚楚,却想不起周围的环境是什么样子的,孙启梦的脸也很模糊,眼睛鼻子都躲在一层薄雾后面,只有嘴唇的轮廓十分清晰。
宿舍里一片漆黑,只有下面的床铺上亮着一圈微弱的黄灯,那是李小路正打着手电筒写日记。李小路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大学的每一个日子,在她的红皮小本上都有记载。
梅兰妮一个人摸黑下楼,穿着单薄的衣服在风中狂走。没有目的地,没有时间感。“我的罪已经受够了”,她到处乱走就是为了摆脱这句话。她知道孙启梦此刻一定躲在某个角落里,双泪长流,埋怨她,责怪她,甚至仇恨她,咒她死。
她渴望见到他,哪怕跟他说一句话。梦里的情景实在太可怕了,他冷漠得要命,好像变成了一个冷血的人,又好像身上的血已经被人抽干了。虽然只是一个梦,但梅兰妮相信那是现实的某种投影。
但她无处找寻,没有一点线索。她在男教师宿舍楼下伫立许久,看着他原来的房子,就像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没有一点光亮。她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没有一点知觉。不知站了多久,天渐渐地已经亮了。
第二天她没有上课,她想起孙启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