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着眼皮满身摸烟。乔大红知道他这一连串故做洒脱的动作是表演给她看的,以唤起她的旧情。乔大红不动声色,倒要看看他能下做到什么程度。
“哦,病房不能吸烟。”
他颇为知趣地把那盒刚刚摸出来香烟又收了回去。
“你怎么样?”
他把低垂着的眼皮相当吃力地朝上撩了撩,但最终还是不敢正眼看乔大红,而是转向另一个地方,盯着吊瓶里的液体出神,仿佛他说话的对象是那瓶子里的点滴似的。
乔大红说:“我怎么样你不是看到了吗?我这样子是不是很惨,让你乘心了吧?”
朱辉说:“怎么?还生我的气呢?我说咱们别这么闹了好不好?”
第十章
1. 病人
老庄和刘子森那天带着记者来过之后就没再露面,只派了一个叫做绿玉的小保姆偶尔过来送送饭,绿玉是乔大红住院以后他们新雇的保姆,一问又是刘子森的老乡,气得乔大红连她送来的鱼汤都不想喝了,她把饭碗往摆满东西的床头柜上重重地一砘,说:“让刘子森过来见我!”
“刘叔说他忙着呢。”那小姑娘不动声色地说。
“那他们把我往这儿一扔就不管了是吧?”
“庄叔说让您静养着,先别急着出院。”
“急不急着出院是我的事,他们倒好像能做得了我的主似的。”
话是这么说,可乔大红心里还是没底,她原以为喝醉了酒头上缝几针住两天院就可以出去,可现在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她被送去做各种各样的检查,CT,B超,还有一些她根本叫上名来的古怪检查。她被放在一台有金属支架的平车上,那台平车被人推着穿过长长的用水磨石砌成的如同冰面一般的楼道,乔大红看到每一间病房里都躺着一个呻吟不止的病人。
她不知自己得了什么病,也许已经病入膏肓了吧。戴口罩的医生和护士一个个表情肃然,什么也不肯说。乔大红平躺在那张金属床上,眼睛绝望地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连眼珠子都不转动一下,仿佛失去知觉的人一样。她的手脚并没有被捆上,可却重得抬不起来,好像有无形的绳索将她五花大绑固定在那辆车上,生怕她半路反悔,不肯去做那项检查了。其实,人到了这份上已经什么欲念都没有了,哪还有逃走的力量。乔大红把两眼睁得大大的,里面却没有光,好像平躺在那儿的一个盲人。
这时候有一辆相同的推车从楼道的另一头被人推了过来,上面从头至尾盖着白布,白布下的人体隐约起伏。
那是一个刚刚死去的人。乔大红想。
她就这么平躺着被推上电梯,好像一个死人一样。那电梯的门开了又合,不知是什么控制它的----乔大红躺的角度有个盲点,使她无法看到那个开电梯的身材矮小的女人。
金属的轮子在水磨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略带尖锐破擦音的声响,有一辆车刚从检查室里推出来,乔大红的这辆就推进去了。里面的空气苍白而清凉,乔大红看到的仍是天花板上的景象,镶嵌在屋顶里面的一方一方的日光灯被白花玻璃挡住了,那玻璃上的花样是层叠而繁复的扭花,看多了让人眼晕,乔大红急忙把目光移开,她看到自己正被人以极其麻利的动作推入一台巨大的机器----那台机器大张着嘴,像是要吃人的样子。
“不----”
乔大红听到有个女人高声尖叫的声音,墙壁上的瓷砖纷纷坠落,白亮的碎片落了一地。
乔大红不知自己得了什么病,医生只说是例行检查,却不允许乔大红随便走动,更不允许她出院,乔大红怀疑自己被软禁起来了,说不上原因,也没有任何迹象,只是一种感觉,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商量,连个能说话的同屋都没有,她住的是单间,半像宾馆半像医院那种,这种地方一定很贵吧?她一个人躺在那里东想西想,什么念头都冒出来了,她想这样下去可不行,非疯掉不可,必需得找人来说说话,商量商量。下午,病房里没人的时候她就溜了出去,她想先找个地方打电话跟朋友们都联络一下,看看她该怎么办。
乔大红一个人走在长得没有尽头的走廊上,感觉自己像个白日里的幽灵,轻飘飘的,是个没有质量的魂。她想现在外面一定很热闹吧,大幅的招贴画满天飞,人们正在抢购她的“自传”,把她如何经商,如何做股票、期货生意的成功经验信经为真,把那些枪手们胡乱编造出来的种种传奇故事当成真事来读,越传越神,那个文雯就像个长了八只手的怪物,四面出击,她的手越伸越长,已伸到电视剧还有其它领域,乔大红深感自己已完全无法控制局面,外面的热闹与已无关,操纵木偶的长线都把握在刘子森和老庄手里,各她本人呢,谁还记得她?
乔大红连呼了五个电话,然后站在那里等着。公用电话间是一个用木头钉起来的、胖一点的人根本进不去的小隔间,人呆在里面把门一关活像一口立起来的棺材。乔大红连打了五个传呼,一律让他们“速回电话”。一口气打完这几个电话,她忽然感到有些喘吁吁地出不上来气,好像刚干完一件重活似的,她想我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真的得了什么病,而且病得不轻,绝症?不治之症?快要死了......
这样胡乱猜想了一阵,人就真地站不住了,背靠着电话间的木墙像个孩子滑滑梯那样一寸寸地出溜下去,一直出溜到了底,她像个婴儿似的就那么蜷缩着身子呆着,双手交叉在一起紧顶着额头,有一绺额发从她的额角弯弯曲曲地垂落下来,把她的脸衬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