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灵魂出窍一样的疼痛。

    我抓着床单,头向后仰去,无声的嘶喊,满脸汗水,头发湿哒哒的贴在脸上。

    不用镜子,我也知道自己面目狰狞。

    宝宝……

    妈妈,已经尽力了。

    “加油!来,再用力!深呼吸,放松……”医生在一旁指导我,虽然戴着口罩,眼神里却流露出一丝担忧。

    完全是信念在支撑我继续,可是随着时间的逐渐流逝,我浑身虚脱,瘫软在床上。

    “我不行了……”我呜咽着摇头,鼻腔酸楚,带着哭音。

    “多久了?”身边的医生问同僚。

    “四个小时。”对方低声说。

    医生不断的换我身下遮挡的布,鲜红的颜色刺痛了我的眼眸。

    在流血。

    我明明白白感觉到生命在流逝,一点一点,逐渐暗淡。

    我闭上了眼睛,央求医生道:“能不能让我见见我……丈夫?”

    这一刻,我是真的怕了,我怕我会死在这里,连宁继远的最后一面都见不成。

    医生迟疑片刻,满足了我的要求。

    宁继远跑向我,站在产床侧,黑沉沉的眼睛盯着我。

    我的身下一片血污,空气中漂浮着鲜血的味道,真是可怕的场面啊……而宁继远看见了我最狼狈的模样。

    我有些难堪,虚虚的错开目光,不和他对视。

    宁继远弯腰,握紧了我的手,嗓音微微沙哑:“悦悦……我陪着你。”

    他的眼神里有许多话呼之欲出,到最后,只凝成一句我陪着你。

    在这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己的无能为力。

    眼看着心爱的女人痛苦,却没有办法减轻一丝一毫,只能说一句,我陪着你。

    其实对于我而言,有他这一句,我就心满意足了。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让你失去了一个孩子,我会赔给你一个。”我不愿他过于担心我的生命,努力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不管怎么说,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宁继远喉结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眸光闪烁。

    我虚弱的说:“苏筱筱的那一份,在帮我爸妈的时候还清了,至于你这份,我现在还给你。”

    宁继远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悦悦,你在说什么傻话?”

    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还要说一些疏离的话?

    我松开了宁继远的手,轻声道:“我不欠你什么的,继远,你不要再恨我了吧。以后,好好教养孩子,这就是我唯一的心愿了。”

    宛如在交代遗言。

    因为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出去。

    所以,但愿你对我无感。假如我死了,你也不会太难过。

    宁继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勾起嘴角道:“你觉得你能还?”

    我睁着眼睛看他。

    他冷笑一声:“苏筱筱怀的是个男孩儿,你肚子里的是个女孩儿,你觉得你能还的掉?我告诉你,一个孩子根本不够,你敢死试试!”

    我缓缓弯起嘴角,笑得眼泪逐渐流下来。

    宁继远,你真是……

    “原来你们宁家不止看重孩子,还重男轻女。”

    宁继远擦拭干我眼角的泪水,点点头道:“对,所以你得活着,如果你肚子里的是个女孩儿,我们宁家一定不会好好对待她。”

    他附到我的耳边,咬牙切齿,低声道:“所以不管怎么样,你得活着,懂吗?”

    我伸手扣住他的手掌,指甲扣进他的皮肉,发狠道:“宁继远,你敢对我孩子不好,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我忘了宁继远是怎么回答的,因为在泪眼朦胧中,我昏了过去。

    ……

    婴儿的响亮啼哭让产房紧绷的气氛彻底放松下来。

    历时七个小时,顺产转剖腹产,市医院最好的妇科大夫齐齐上阵,终于解决了这个棘手的手术。

    “是个男孩,母子平安。”

    这八个字一说出口,宁继远的眼圈登时红了。

    他差点在陌生人面前哭出来,二十多年来的第一次。

    这八个字宛如天籁。

    宁父宁母欢欣雀跃,宁母抹着眼泪,破涕为笑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我宁家有后了!”

    护士抱着小婴儿给宁继远看,宁继远只瞟了一眼,就急急忙忙的问:“那我妻子呢?她怎么样?”

    护士的神色有些低落,讷讷道:“这个……由于她身体不太好,失血过多,力气耗尽,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所以现在还没有醒来。”

    宁继远心中一紧。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

    护士轻轻摇了摇头:“这个不好说,看情况。”

    宁继远一怔:“看什么情况?”

    护士小心翼翼的瞟着他:“是这样的,宁先生。您夫人这种状态和植物人很类似,有可能好几个月都不会醒,但是假如她内心深处有清醒的愿望,不断地抗争,那么醒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宁继远的眼睛瞬间红了,胸膛急促的起伏着,嗓音低哑:“她要是不想清醒呢?”

    护士低下头去:“这个,昏迷不醒的原因很复杂,但是既然夫人牵挂着丈夫和孩子,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宁继远颓然的向后靠到墙壁上,如果不是凭借着墙的依仗,他此刻可能已经瘫软到地上了。

    护士的意思,是不是在说,苏悦悦有可能一辈子也醒不过来了?

    这——怎么可以?

    他不允许!

    明明结婚请柬都发出去了,等到她生完孩子就举行婚礼。

    到那个时候,他会给她一个毕生难忘的婚礼,他会单膝跪在她身前,把戒指套上她的无名指,然后向世人宣告,他将爱她到老,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都始终如一。

    她想去佛罗伦萨,那他就带她去。

    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好。

    只要她还能用两弯笑意盈盈的眸子,倾慕的看着他。

    只要她能愤愤不平的瞪他一眼,转过头,等他去哄。

    即使是她恨着他,也比现在躺在那里,失去意识好。

    宝宝又在哭了,撕心裂肺,眼睛紧紧闭着,弱小的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他的皮肤红彤彤,头发凌乱,小脸皱巴巴的,像是只小老鼠。而眼睛的弧度很长,遗传了父亲的桃花眼,可以想象长大后的迷人笑眼。嘴唇的形状却很像母亲,粉嫩,厚薄适中,惹人亲吻。

    宁继远怔怔的望着那小家伙,是他和她的基因一起造就的小生命。

    在这个世间,有了血脉相连的孩子,是莫大的喜悦。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却感受不到一丝快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