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天到了雨季,阴沉沉的天上乌云凝聚在一起似乎就散不开了,就像苏武此时的心情。
茶馆檐下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子,一双锦绣小鞋早已脏污不堪,发育极好的身材被完美的勾勒出来,憔悴的脸上带着凄苦悲哀,富贵了差不多一辈子的莫家女子却是已经顾不得自身有多不雅。
桌凳没有摆出来,这位女子却敲开了门板。
苏武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水,从清水寺上的台阶流淌下来,从茶馆流过,黄澄澄的眼前一片泥泞,厌恶看了下门前的泥地,没有走出脚下的木板。
关于人的生死向来不如关心这片天地用心多的苏武不想再听她絮叨下去,挥了挥手。
“关键钱已经没了,您说的再多,我们是杀手,不是善堂,也不是强盗,若照您这般说来,我们直接立山头子就好了。”
对于这种说好了你帮我夺回家产我分你一半的酬金,只存在于话本之中,苏武自然不会买账。
苏武皮笑肉不笑的嘲讽着,一个人若是对于任何事情都不能掌控会感觉到无奈,若是一个人发现在自己的地盘都掌控不住了,就只会感觉到愤怒。
接连两次都是陌生人来这里拜访,苏武的耐心早已被消磨完了。
何况还是一位没钱的主,怎么得到的位置。
望元城那边也有堂子存在,怎么会跑到这边来,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苏武很愤怒,对这张被雨水化开胭脂却显得清丽脱俗的脸没有任何同情,当然不准备让她进屋子。
莫鱼是望元城大族子弟,独占一城的莫家,苏武对那边其实很了解,一个女子可以跑这么远来到苏武手下的杀手堂,苏武可不会相信这是一个和她面容一般清纯的女子。
忽然苏武笑了笑,望着她这张脸说道:“你这张脸还能值不少钱,我可以等。”
宿州城内长治久安,或许看起来起码是长治久安,贵老爷们在这上面可是很舍得花钱的。
莫鱼苦涩的脸浅浅一笑,想要说什么,却是没说出口,直接走进了风雨中,向着宿州城内走去。
苏武看着雨水越来越大,心情越来越恼怒,骂道:“这般大的雨水,淹了我这茶馆怎么办。”
闭上房门,独处在密不透风的屋子里,苏武静静听着外面的泼雨声,点亮了一盏油灯,用银针不断挑弄着跳动的火焰,显示着自己的内心并不怎么平静。
自己要去望元城,这是苏武从小到大在杀手窝子都遗忘不掉的想法。
因为苏武就是从那边跑过来的,从望元城的北方北灵城,这次莫鱼也是从那边跑过来的,家族都惨遭灭门,苏武忽然间隐隐觉得有些许联系,但是这么多年从来不敢回去,他害怕。
莫鱼一定没有见过那般杀人的手段,所以才敢大张旗鼓的找杀手堂,那边的杀手堂若是闻得消息,定也不敢接了莫鱼的酬金。
不过莫鱼为何能跑到自己这边来,难道是宗内有人怀疑自己。
苏武面色变得沉重,心中又有了另一个想法,脸上肌肉渐渐扭曲,火焰跳动的越来越剧烈,火光映照在苏武的脸上,忽闪忽灭,在这密闭的房屋内像是一个孤魂野鬼。
苏武不敢和莫鱼一起去,即便他想回去,一点的想法都不敢漏出去,他这条命既然已经经历过那么多生死惨事,或者说是作为一个棋子,就不能这般的交出去。
唯有逃脱了束缚,苏武想着,但是自己现在是一个堂主,是一个离不开这件茶馆十丈的堂主,杀手堂很严,作为堂主不能离开视线,这是规矩,苏武确定自己没有接到命令前一旦走出这件茶馆十丈远就会被莫名跳出来的杀手杀死。
银针不小心挑灭了油灯,苏武站起微微僵硬的身子,活动了下筋骨,练了两下刀法,在这狭小的屋子内练大开大合的刀,却是没有惊起一点声响。
只有在这间屋子内苏武才会感觉到安全感,这是一个樊笼,这又是一个净土。
青天终于将漫天的乌云拨开,似乎是为了庆祝朝佛的圣日,四月初八,清水寺上的香火不绝,晴空万里的日子清水寺上淡淡的烟雾缭绕。
不止宿州城内的达官贵人,平常信佛人家,远在扬州城和南云城都有人远道而来,求一炷香,为自家祈福,山脚下现在不在孤零零的一个小茶馆,各式各样的小摊,卖糖人的,卖冰糖葫芦的吆喝叫卖声声不绝于耳。
可惜只有一个小茶馆,各地来此歇息的拜佛人家只能等待着有人起身,才落得一个座位,可惜只有一个伙计,小伙计再精明能干,也是手忙脚乱的。
大多客人都是来拜佛,自然不会动怒,可是总有那些来此地游玩的公子小姐,等了半天上不来茶水,心头自然不会舒服。
“开的什么茶馆啊,坐这喝西北风呢,店小二,开不了就关门,哼。”
三个公子哥和一个贵家小姐坐在一桌,一个华衣公子面色不快,嚷嚷着,苏武赶忙陪着笑给几位上上茶水,不想那个公子哥站了起来,抬起一只手就计划打苏武,只见苏武被吓得一个踉跄,凑巧躲了过去。
“还敢躲?”
华衣公子哥一看,怒了,再次伸手还要打。
“宇儿,不得无礼。”
却是山上走下来一个约莫五十岁的男子,也是穿着一身华贵锦衣,脸色显的苍白,不知是下山匆忙累的亦或者是吓得,急忙叫住了还要动手的华衣公子。
苏武冲着下来的宿州胡家之主笑了笑,赶忙又去忙活,杀手堂只能是一家之主才能有资格知道的,不到死不能传给下一代的联络方式,苏武这一笑是给胡家之主吃了颗定心丸。
看来这胡家子还不知这个联络方式,苏武默默想着,是不是胡家老爷已经足够老了,可以退位了。
低头倒茶间却是看见一双娇俏的绣花锦鞋走进了视野里,桌子里已经没了空位,这是?一抬头,看见了是那日冒雨前来的莫鱼。
莫鱼未施粉黛,走来却也是香风阵阵,经过的茶客莫不纷纷侧目,盯着姑娘的后背眼睛里有着炽热的光芒。
惹得桌子上一群礼佛的香客乱了心神,佛心沾了尘埃,低头默念罪过,却还是忍不住瞧上两眼姑娘的玲珑背影。
胡家公子也是眼睛里泛着热光,就连站在檐下等着让座的香客也是觉得不那么渴了,看见有人起身有了位置也和旁边的人推拖起来,殊不知心中打的什么主意。
莫鱼轻柔走到苏武身边,换了一身寻常的黄杉,冲着苏武浅浅一笑,巧笑嫣然,却是身后那些人都看不到的风景。
然后伸出细若无骨的双手,端起了苏武倒满的茶水,款款上给了客人。
苏武左眼微微眯起,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端茶倒水,看着茶客们和胡家公子眼中炙热的光芒,很是愤怒,愤怒于堂内并没有关于这点的规矩。
苏武在这里当伙计,当堂主,堂里第一规矩就是拿钱办事,苏武想杀了莫鱼,却没人出钱,所以感觉到了棘手。
莫鱼要是天天这么来这里端茶倒水,只怕这茶馆要比山上的清水寺香火要多,城内公子哥们再来骚扰一番,茶馆生意还怎么做。
胡家公子又叫了一杯茶,胡家老爷却是没敢上座,直接转身坐上马车回了宿州城内,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惹事生非。
胡家公子不知道这爹爹是怎么了,以往总不会管自己这些破事的,只想着是上山拜了佛,心中想积几分善德,没办法,当着苏武的面胡家老爷哪里敢说太多。
莫鱼端着茶碗走上去,弯下柳腰上了一碗茶。伸出的细手正欲撤回来,却是不妨被胡家公子抓住了手腕,胡家公子旁边还有三位贵人,对面的粉衣姑娘看见这一幕,眉头皱了皱,却没敢说话。
“小娘子,家住哪里,怎么落魄到茶馆里端茶送水呢?”
胡家公子看起来二十多的年龄,相貌白皙,还算几分俊气,深陷的眼窝却是添了几分阴霾之色,故作柔声细语的声音也略显尖锐。
旁边坐着的茶客们也是惊怒交加,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有人如此为非作歹,轻薄女子。不知是为了心中那点还未泯灭的良知还是某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思,却没一个敢上前去制止。
莫鱼面色通红,挣不开被抓紧的右手,胡家公子也是自小习武之人,看着细皮嫩肉,对付一个更加细皮嫩肉的小娘子自然是没什么问题。
羞怒的眼神看着公子哥眼中闪过的情欲之色,扭头却看见苏武在冲着自己嘲笑,心中已经绝望,不由泪从心起,自己跑了这么远还是躲不掉这个劫难么,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莫鱼心中发狠。
“我家相公在这里,你个登徒子干什么。”
“相公?哈哈,一个店小二能有这般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看见自家娘子如此,自己在那边还笑个不止,连过都不敢过来,小娘子,不若跟我走吧。”
身边两位公子哥也是应景的劝到,跟了胡家少爷那可是荣华富贵,吃穿不愁啊。
这胡家公子原来还知道自己干的不是什么好事,笑的更加扭曲,在莫鱼眼里却更显丑陋,心里想那个杀手堂的人都这般冷血么。
“放开这位姑娘。”
苏武颇感无趣,漏出惋惜之色,每当这个时候都是会有人来英雄救美,还是个枯瘦汉子,瘦弱汉子穿着一身布衣,关键是身畔还携带着妻子女儿,都是身着寻常布衣,妇人约莫三十多,女儿也是十五六的清秀模样。
刘捕头枯弱手指钳住胡家公子手腕,那只手腕刷的就红了起来,胡家公子吃痛,吸一口冷气发出一阵嘶声,顿时放开了手,看着背后这个从山上下来的布衣平民,心头大怒,正欲开口做骂,却是发现眼前之人有点熟悉,原来是刘八两。
顿时胡家公子便不做声了,眼睛在刘捕头身上瞟了瞟,又往刘家女儿身上瞟了瞟,发出一声怪笑,摇了摇头,招呼几位公子小姐一起上了马车,往城内行去。
刘捕头看见那小子不怀好意的眼神惊怒交加,恨不得上去刮了他,却又不能出手,他认得这是胡家的公子,但是他不知道,苏武知道的是今天晚上他就会成为胡家的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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