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晚凌把她的offer举起，老远就看到她在挥舞，仿佛投降的白旗。得知单青羽也受聘后，她的幸福感翻倍，这从她眼睛眯缝和嘴角上弯的程度可以算出，正好两倍。
他们之间只隔着一人的距离，这已经突破了陌生范围，进入了熟人圈，很难得。单青羽觉得是他们身上共有的学术气息如磁石一般增进了彼此的吸引力。倘若他们有一方的学识不够格，或是在应聘中没有博得头彩，彼此都不可能再进一步接近。说来，读书人的烦恼更多，不像一般人，只要麻将声一响，再陌生的人往东西南北一坐，也能搓成一团。
此外，池晚凌和单青羽如果彼此不能理解对方的学问，那也是白搭。就他们一个研究天上，一个研究地下的人，如果没有单青羽那句“头顶的大地”和那一番科普性质的讲解，池晚凌怕也不能理解天文学有何趣味。这种学问的鸿沟若是朋友之间吵吵嘴也就算了，若是成了夫妻还能吵，便幸福不到哪里去。因此，他们两位能彼此理解，是多大的奇巧缘分，多少辈子修来的缘分啊！
池晚凌显然懂得这些道理，所以她把眼前这位陌路人转正为好朋友，并在潜意识的催使下与他多靠近一步，便也在情理之中。
池晚凌把她的offer递给单青羽看，他便认真地把每个字都看过一遍，生怕错过什么。
“你这是在挑语病还是挑错别字，呵呵！”池晚凌把offer抽回，单青羽悬空的手不知往哪放，于是拐到后脑勺，假装挠痒，并陪以微笑。
“没，我就想看仔细一些，也帮你留意被忽视的部分……你什么时候去西藏？”
这句话问起来，气氛开始凝固，池晚凌回归她惯有的贤淑姿态，如同恢复了出产设置。
“嗯，过几天吧，很赶！”
单青羽不知道回答些什么，池晚凌也低下头，只有微风带着旁白从他们身边穿过，更加暗示出彼此之间漫长的无言。
单青羽心里依稀浮现出一句话：人与人的关系往往如此，只有几秒擦肩而过。也许离别无需几天之后，只要池晚凌细腰一拧，转向别处，他们之间便再无交集，下一个交集会是下半辈子，还是下辈子，那将是另一场巧遇了。
池晚凌没舍得离开，虽然她没有什么可以再汇报的了，只是问：“你应聘也这么顺利吗？”
“应该是吧，毕竟我是高位低就。”说这话时，单青羽有些嘀咕，怕显得傲气侧漏，可他确实也没什么值得自傲的，做个观测助手是掉格的事情。
池晚凌笑了，问：“怎么就见得你是‘高位’？”
单青羽不再怕显摆自己，他认为对方是值得倾诉之人，不怕把真材实料抖露出来，“我在简历中附了一份论文，那篇在《Science》发表过！”
池晚凌的嘴巴张大，犹如咬着一颗无形的苹果，“我知道《Science》和《Nature》都是顶级学术期刊，我这辈子多想在《Nature》发表，即便我短命十岁都值得。”
单青羽明白那份心情，便拿高主任的话来表示谦虚和鼓励，“我的起点和经验都比你大，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你的论文写的什么内容？”
“你应该还记得上次对你科普的内容吧？”
“你说微波背景辐射是宇宙深空中的大地，是天文考古学的挖掘现场。”
“那你们采挖的时候需要做些什么动作？”
“土壤采样、判明物质组成、勘探地形——”
“同样的，挖掘背景辐射前也要解决‘土壤成分’问题。根据前人的大量研究，可以从背景辐射中推断出宇宙早期的物质组成，其中有普通物质、辐射、暗物质和暗能量等。再将这些成分的数据注入广义相对论中，便能得到宇宙是如何发生黎曼几何扭曲的。”
“为什么物质组成成分能得出空间扭曲度？”
单青羽一笑，拉住池晚凌的手往一处走去。两只冻得发凉的手不知道哪个更冷，当触碰在一起时，偏偏只有暖意流淌心间。
单青羽本不该有这种表现，然而他一但进入说教模式，便有了忘我的举动。诚然，他此刻并未把池晚凌当做女生，而是一个分享知识乐趣的朋友。只有池晚凌的脸刷一下绯红，脚步还钉在原地，却被硬生生拖到了前方。他俩来到田埂边，那里有一块荒废的田地，渠水依然倒灌，泥巴依然湿润，看起来仿佛正要进入春耕播种似的，那是一片淤泥地。
“你看！”他放下池晚凌的手，“你看那淤泥，我把它比喻成整个宇宙——”
“别惹我发笑，那个破泥坑是咱们的宇宙？”池晚凌第一次笑得那么痛快，不再故作矜持。
“比喻的有些夸张，但——”他捡起一块非常小的石头，扔到泥潭里，小石头发出闷声，浑不起眼。单青羽说：“地球也无非是那一粒尘埃。”
池晚凌的表情变得相对严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