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飘来一阵尘风,阴凉中带着萧索,张主任示意大家配上氧气罩,靠近骸骨时,会惹上索命的病菌或不明气体。
电石灯隐约照向前方,池晚凌看到,黑暗的角落里有一片灰白的东西,像一层皑皑白雪,或是洒在地上的冷冽月光,一片死寂。在白色中,似乎又能见到些浅绿,仿佛草地、墙藓,或一颗隐蔽的树丛。
往前一些,白色与绿色中显现出轮廓、细节和凹凸,依稀可辨圆的、长的、扁的东西。圆的是骷颅头,三个圆洞像颗保龄球;长的是腿骨和尺骨,像一把棒球棍;扁的是髋骨,像极了棒球手套。
骨架各自散落,已经失去人形,但人的视觉在错乱中却仿佛能够拼凑出新的人形。而且那人形在众人不同方向的光线的照射下,摇移晃动,好似一排骷髅跳起了幽魅的鬼舞。
再向前几步,头顶的蝙蝠探测器发出的幽光照射到了眼前的骷髅。然而令人诧异的并非骷髅本身,而是它们头顶戴着的长长的尖帽子,约莫有一米多两米,青铜质地,部分已经氧化发黑,直至残破断裂。那帽子严严实实地戴在骷髅头的顶部,但由于头骨散落,尖帽也倒向各处,好似一盘搅乱的西洋象棋,残局可怖。
“这让我想起了文化大革命,那些被打倒的走资派,带着牛鬼蛇神的尖帽子。”
众人不再敢向前走动,立在原地双腿发毛,只有张主任见怪不怪,佝偻着身子缓慢挪动向前,他口中还略带兴奋地说着:“这不是标准墓葬,更像是弃尸坑,这些人物也不是达官显贵,而是平头百姓,否则不会如此凌乱地曝尸在外。当然,看他们死之前的排布却极有秩序,像是坐在角落安然地等待死亡。祭祀坑?殉葬坑?或者是一场集体的自发的求死行为?”
张主任带上反胶手套,从腰间的工具环上抽出一把折叠的尺规,并捡起其中一块骨头,像是盆骨部分的某处。他开始测量,池晚凌赶过去帮忙,张主任说:“你看,髂骨与现代智人的略小一些,但凹陷充足,两侧肌群显然也很丰富。这说明什么?”
“直立行走。”
“没错!”
“等等!”亚木汗表示疑惑,直接打断他们的对话,“你们为什么不先研究一下那顶帽子,它更加独特。”
“研究需要循序渐进,先易后难,直接研究怪异的地方,反而本末倒置。”
亚木汗和光哥都不懂这些门道,池晚凌说:“犹如你们勘探岩洞时,不会直接进入险峻的地势,而是绕道而行。”
多哥说:“明白了,我也听一些盗墓贼说过,那些越是让人有冲动去触摸的地方,越是充满危险,因为机关就设在那里。”
“我可以肯定,他们与现代智人距离不远,只是更加原始一些。这块是股骨,股骨颈长与颈围也不小,他们直立行走的时间在210到270万年之间,据此推测,离我们的差异在30到90万年之间。”
多哥瞅着那条所谓的股骨,其实与熬汤的猪骨头没什么两样,张主任却能从中看出那么多门道,着实让他吃惊。
“所以他们是人类,不是动物,也不是外星人吗?”亚木汗问。
“这样表述不准确,所谓人类的定义是什么。人从猿猴演化而来,这个过程中,很难区分哪个节点算人,哪个算动物。虽然学术界也有一些划分的工具,但都存疑。”
“张叔!”池晚凌问张主任,“人类还会继续演化,那么人类踏向太空时,演化成另一个物种,以我们现在的眼光看,那是否就是一种地外生物?”
张主任点头,老花眼镜晃悠着,“很有趣的视角。”
“除非他们坐时光机回来,否则永远见不到未来人,我们能遇见的只有古人,而且是死人。”
池晚凌说:“有时候,逆向推理也是解决问题的思路,用现代人的视角回看过去。”
张主任没有继续扯话,他检查了几块头骨,由于头骨上都沾着青铜尖帽,重量不小,他只能俯下身去研究,“毫无疑问,这是丹尼索瓦人!”
“确定吗?”
“你们看,宽头骨、倾斜的前额、修长的脸、独特的大牙弓。”
多哥说:“我看不出来,和谁的比才算大?”
池晚凌说:“会不会是尼安德特人?”
“尼安德特人、丹尼索瓦人和智人都同出一源。但是,丹尼索瓦人整体的体格介于两者之间,又与两者都不同。而且,从非洲迁徙到欧亚大陆的丹尼索瓦人,有一支驻扎在青藏高原,后来又直挺华夏中原,淘汰了本土的北京直立人,这些都有清晰的研究结论。”
“但是——丹尼索瓦人迄今没有留下完整的骨骼样品,只有甘肃省夏河出土的的下颌骨,西伯利亚出土的牙齿、额骨和指骨。”
“对,丹尼索瓦人只是借助甲基化图谱重构出来的形象,是从DNA谱系里分离出的人种,但他的存在已经得到了学界认可。”
张主任从其中一颗头骨中用镊子和小锤取下一颗乳尖牙,放入随身携带的样品罐中,然后标记编号,交给蝙蝠探测器,往地表送检。张主任说:“样品牙神经中含有古DNA和古蛋白质,化验结果很快就会出来。”
池晚凌也靠近一块头骨,她能分辨出那是一块女性头颅,她有那么片刻看到了母亲的影子。这个死去多年的女人,用惊恐的眼眶骨“看”着池晚凌,似乎是穿越千年的凝视。
池晚凌的短发惹着她的睫毛发痒,但她不能用手去揉。她摸到了那块头骨上的鼻骨,比起亚洲人,那鼻骨更加高挺,长鼻肉的梨状孔也更深更宽,“张叔,他们与经典的丹尼索瓦人也有不同之处,鼻子适应高寒地带,常年生活在高海拔甚至山顶积雪气候带。”
“嗯,迄今发现地势最高的丹尼索瓦人生活于海拔3280米的白岩溶洞,不足为奇。”
“但鼻子比那还要大!”
张主任亲自测量了一番,通过对前人数据的比较,可以看出,足足大了一圈。这在其他人看来并没有什么奇特,但是张主任却反应激烈。
“如此算来,他们可以生活在喜马拉雅山顶?尼安德特人是穴居人,丹尼索瓦人难道是山顶洞人?”
“生活在世界屋脊之上?我在那待一天都觉得受不了。”
“更奇怪的是,他们如今却又把自己安葬在几千米的地下,这跨度也太大了吧!”
“地下?”
“地下有什么呢?除了地核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