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就这么大,哪有地方可以旅游?”
“VR虚拟旅游。”
苏慕寒带他来到治疗室,单青羽表示纳闷,同时心里也极度抗拒,“我们这不是去度蜜月吗,怎么来到了治疗室?”
“里面有一套VR球,最初的目的是解决幽闭症带来的空间窒息感,VR影像让患病者在虚幻的影像中得到暂时慰藉。自从第十五区的心理学家们将VR球视为神秘的精神追求后,再经众多典政长的努力,VR球便成了浪漫的幽会场所,第四十四区的文艺工作者最后视其为‘蜜月之笼’,成为男女们享受二人世界的绝密地带。”
“绝密?难道不受监控吗?”
“当然,这是人类争取到的独立空间之一,也是最为私密的空间,在里面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她流露出怪笑。
单青羽听明白了言外之意,一种难以隔绝的羞愧感升起,处于监视与不被监视的环境下,人仿佛成为了一只从狭缝里探出头的虫子。说完全在监视下透不过气来也没有,说完全享有独自的隐私也没有,主脑似乎深谙人性,把人类下半身埋在秽土里,头却允许仰望天空,像一种活埋,或是一粒冒芽的种子。
那颗VR球位于治疗室隔壁,推门可见一颗不算太大的黑球,球下面有圆环托着,圈在里面旋转。
他们站在圆形悬浮托盘上,从环下方进入,托盘堵上了球体漏洞,一颗球才算完整。他们进入球中,四周黑暗,只有不知从何处溢入的气流往里面注入空气。
四周出现亮点,起初以为是星空,但亮点拼凑成球面圆弧,逐渐看出那是屏幕,环绕上下左右任何一个视野的屏幕。
亮白的屏幕上有了画面,出现太阳系和地球。地球迅速放大,进入一个特定地点。苏慕寒指着前方一栋小木屋说,“走,去那,能够看到一面湖。”
他们走动,像是在爬山,四周的球体跟着脚步滚动,制造行走的幻觉,一切与走在真实的大地上无异,真与假失去了界限。
来到小木屋,苏慕寒顺势推开“门”,屋内虽小,生活所需的物件却一应俱全,杂色的钟表、古朴的茶几、渔具和标本,还有一张床,温暖的被窝。但这张床可不能躺,是假的。
苏慕寒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像渔夫揽住一条大鱼,“这是我祖父在郊外建的木屋,他受不了上海的繁闹,躲在深山里开湖打鱼,安度晚年。他过世后,这木屋和小湖就成了我的家业。”
单青羽来不及细想,只听苏慕寒在耳畔说:“这里是我最私密的记忆。”
他们双双躺在那虚假的床上,床变成了平面,一切都扁平了,不再立体。他们翻滚,苏慕寒的头发洒落到他脸上,犹如透过层层水草,看到眼前那张泛红潮湿的脸,迷离而充满诱惑。她将手压在单青羽胸前,往上蹭,温柔地卡主脖子。单青羽也看到她洁白的脖子,一起一伏的瘦俏的锁骨,呼吸越发急促。
单青羽不知道这样的时刻应该怎么表达,已经被对方完全制服,发丝带着发香依然扰乱着他,苏慕寒靠过来,在吻他之前,说:“你想要的孩子——我给你!”
看着孕育区里标记着单青羽和苏慕寒的配种胚胎,维刚有种难以形容的灰败感。微小的胚胎透过玻璃映射在他脸上,他似看到了自己出生时,也无非在这玻璃里面。
他的人生没有了苏慕寒,便是行尸走肉。
蒲公英飞船里没有孕妇,她们身上的受精卵通过针管取出,在体外培养。主脑通过配额限制生育。孩子原则上不属于任何一对情人,他们属于集体,并由集体进行教育。
飞船上甚至没有“父母”一说,父母是天地,连天地都没有的宇宙深空中,父母的称谓更加失去了文化根基。但是道德上,共享社会承认孕育双方的情感诉求,允许双方探视。
卸掉机械手臂,维刚进入浴室,温水劈打着他浑身瓷实的肌肉,犹如涌浪拍打礁石,洗刷他的寸发,醍醐灌顶。他单手捂着额头上的水幕,撑开,却遮不住了眼睛里流露的怨愤。他把手指抠到断手的切口处,伤口出血,他无声地嘶吼。
手的疼痛覆盖了心的头疼,他因此好受了些。
见到苏慕寒和单青羽,维刚多次略带讥讽地说:“你们一个研究量子物理,一个研究天文学,是一大一小两个极端,能在一起也真是造化。”
确实,微观与宏观是两个极端,差得不是一般远。单青羽借此想起了自己的专业,手里的研究已经荒废很长时间,无忧无虑的共享社会正在麻痹他,就连脑子都不爱转了,这是危险的信号。
人类若继续这样放任下去,等人工智继续迭代升级,人恐怕是要退化了。
这份担忧折磨着单青羽,他不能再沉溺于苏慕寒的温柔乡,必须振作起来搞研究。因而他向苏慕寒讲出了心底话,“我还想在自己有生之年将尚未完成的研究做下去,这需要你的帮助,同时我也需要更多独处的时间。”
苏慕寒放下他的手,“当你说我只属于你时,我也只不过占你人生中很小的一部分?你还是更在意你的研究。”
“你也是我的毕生追求!”
“但你已经得手了,所以无需担心失去!”她没有气恼,但比气恼更难受,“你的下一个对象虽然不是其他女性,但我将不再是你的唯一。”
“慕寒——”
“说吧,你已经提出了π值黑体辐射和宇宙太极模型,下一个计划是什么?”苏慕寒言相问。
“宇宙大爆炸模型!”
“想法倒也很宏大,但你已经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想和年轻人一样拼搏?”
“你也是学者,应该能懂我的心情。”
“可我首先是个女人,生活才是一切的开始。”
“没有事业,我在这‘蜜月之笼’里也就是一只无用的鸟。”
苏慕寒破涕为笑,“我觉得你是蓄谋已久。大爆炸的原点是致密的微观世界,尽头是稀松的宏观宇宙,我们正好把头尾给包了。你可真会盘算!”
“你可不能把我当成骗子。”
苏慕寒展开笑容,“骗我也无所谓了,我们就把头尾包了吧,算是牛郎织女来了一出鹊桥相会。”
单青羽备受鼓舞,他从苏慕寒身上再次看到了久违的魅力,那学者的理性之美。只希望他们之间的鹊桥不会变成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