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心想来，世间的一切都带着严肃的象征与关联。宇宙包裹着银河，银河包裹着星系，星系里又有星球；同样的，黑潭包裹着飞船，飞船包裹着VR球，VR球又包裹着人类的脑壳。层层嵌套，犹如洋葱。
灵魂所身处的空间，无非只有脑壳大小，犹如夹在岩壁之间。宇宙的宏大只在意识延伸的彼岸，它存在，却又不可触及。这是宇宙之于人类的真实状态。
苏慕寒让VR球播放大爆炸的视觉影像，展示大爆炸的漏洞状模型，爆炸原点如此尖锐，而爆炸的终点则是布满光点的星盘。
单青羽说：“我要厘清大爆炸的力从何而来，是谁吹胀了宇宙？”
苏慕寒将她的耳坠拆下来，凑出四颗珠子，“世间的基本力有四项：强力、弱力、电磁力、引力。强力最强，倚靠胶子传递；弱力次之，靠希格斯粒子传递；电磁力更弱，靠光子传递；最弱的是引力，倚靠引力子。”
四颗不同颜色的珠子在两人之间排开，他说：“大自然的造物是精巧的，为什么是四，而不是五？仿佛‘四’带着神秘的象征。”
“你擅于从象征入手，这一点是你的所长，也是所短。”
“怎么说？”
“天文学更多地考虑琐碎的测量和直观认识，你养成了这种思维模式。而我们研究量子物理的更多从抽象领域入手，在庞大的体系中抽离出简洁的公式。”
“我的思维是反过来的，从精炼简洁的模式入手，再抵达庞大的系统。”
“嗯，显然与我相反。”苏慕寒为彼此的差异感到惊奇。
“差异才能产生思维碰撞。”
“而且是迎面撞击！”
“就像两颗强子在对撞机里发生的那样，这样强大的撞击便是大爆炸原点。”
“这四项基本力中，你认为哪些才是大爆炸真正的推动力。”
单青羽从中抽取一个蓝绿色的珠子，挪到自己身边，“我认为罪魁祸首应该是最弱的那项力——引力。”
“以柔克刚？道家思想？”
“不，因为这个力遍及时空，它与前三个力最大的不同在于，它像鬼魅一般无形，你也知道，引力子只是为了服务量子力学才存在的，我们其实还搞不懂引力究竟是什么，是否真有实在的颗粒存在？”
“你这是‘无为则无不为’的意思吗？”苏慕寒很喜欢替人总结，“拿一个搞不懂的东西来搪塞。”
单青羽不喜欢被贴标签，他这下已经被苏慕寒贴了两张道家的标签，外加自己又曾将太极引入宇宙模型中，即便不想与道家沾边，也脱不了嫌疑了。他说：“不，我只是喜欢从简洁的方面入手。”
“相反，我会选择剩余三个力。”
“你学的是量子物理，教科书上让你们将引力进行量子化改造，所以你们天然地被专业所局限。”
苏慕寒仿佛听到他在菲薄自己的学识，她收住了气息，义正言辞地说：“量子物理学使用量子场论，将‘强、弱、电’三种力细分为量子色动力学、弱电理论和电动力学，每一个理论体系都有泰斗式的人物出现。”
“但按照你们量子物理的研究思路，必然从庞杂的体系入手，最后进入死胡同。仿佛你要驯服三只妖精，便给它们各自施展法术，到头来，这三道法术和三只妖精都无法统一在一起。别忘了，还有个叫做引力的妖精逍遥法外。”
“但我们确实收复了引力和那三只妖精，使用的是引力量子化手段。”
“你所说的引力量子化，最后还得使用‘重整化’的数学计算，在这方面却进入了无解状态。”
苏慕寒欲言又止，数学已经超出了她的讨论范围，她没有发言权，但带着娇蛮的恨意，她说：“哼，那你好像有解似得，你倒是说说，单靠引力如何收复我的三只妖精，实现四项基本力的大统一。”
单青羽不急不慢地讲：“引力并非实在之物，根据广义相对论，黎曼时空的扭曲创造了引力假象。如同地球被太阳吸引，是因太阳扭曲时空，形成漏斗状凹陷，而地球则如同一粒珠子向凹陷滚落。引力其实源自于时空的凹陷或扭曲。再比如，你之所以吸引我，是因为你扭曲了我的世界，让我毫无抵抗地跌入你的怀抱。”
苏慕寒被逗乐了，忽然在严肃的理论中插科打诨，仿佛毫无征兆的剧情逆转。
“接下来呢？”
“同样的，基本粒子之间的三种力是否也是紧致皱缩的微小时空导致的某种类似引力的存在？”
“你该不会是说，这四个力都是虚幻的存在吧？四大皆空？”
“证据在于卡拉比-丘成桐空间，它是极微小的皱缩空间，最微小的普朗克尺度下的十一维折叠空间。”
“也就是说，那些微观基本粒子也有可能是一种皱缩空间？而不是某种物质？就像绳结并不存在，它只是绳子缠绕的假象？”
“看来，微观量子物理与宏观相对论的大统一需要从时空方面切入。”
“时空、维度、拓扑，这已经超越了我们的能力范围，那已经不是量子物理学，而是数学。”
“对，那是数学领域。”
“那我们闹腾什么？做一项我们都不能涉足的领域？”
“我们可以提出猜想！”
“那还不如按照量子物理的思路去切入，有前人背书，不用从头琢磨。”
“可你们那一套不是走不通吗？数学上绕不过！”单青羽有些气恼。
苏慕寒也杠上了，“你的理论不也要绕到数学中去吗？凭什么我要妥协，按照你的思路去研究，我可不喜欢研究时空。而且我的生活和计划也不需要受你牵制，我有自己的追求。”
苏慕寒赫然发现两人彼此的个性都很强，思维与作息差异也不小，简直水火难容，往后的人生不知该如何相处。七年之痒还未来临，但分裂的征兆已然显现。
正如维刚所言，他们一个研究宏观，一个研究微观，在大统一理论还未融合的当下，似乎要预示着彼此关系的破裂。
几乎在同一时刻，两个因激烈交谈而相继沉默的人，都想到了维刚，他是一位数学家。苏慕寒找到了解决彼此矛盾的粘合剂，维刚应该加入到他们的研究中来；而单青羽却看到了一把钢刀，在他们之间劈开，第三者即将加入到他们的研究之中。
命运的安排恰到好处，冥冥之中非得是他们三个，就像统治整个宇宙的基本力，非得是那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