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其他小说 > 超围 > 第五十七章 成长
    争吵之后,苏慕寒独自离开,去往孕育区。

    M33是接待苏慕寒的妇产机器人,她的孩子由它护理。打开一道闸门,里面照出明媚的光线,一罐罐如同鱼缸的容器层垒在一起,仿若水晶宫。苏慕寒和柒月来到其中一处,里面有个不起眼的小胚胎,呈现出模糊的人形。但宁可说是人形,不如说更像某种动物,人的胚胎在发育过程中模拟了人由单细胞生物到腔肠动物,再到两栖动物和脊椎动物的演化过程,这一过程本身就是微缩版的人类进化史。

    柒月问:“能看出是男孩还是女孩吗?”

    “孩子已经成型,蜷缩着,但能看到男孩子的特征!”

    “这个是——脐带吗?”苏慕寒好奇而又惊慌地问M33。

    “是啊,脐带的一边系着胚胎,一边连接到营养输送通道。”

    苏慕寒抬头,看到一条条细线从孵化器的子宫容器中窜出来,沿着天花板犹如电线般成蔟成团,让她想起以前在研究室里临时搭建的计算机机房,到处都是各种数据线。

    M33微笑着说:“这些线与主脑相连,主脑随时监控着孩子的各项生命指标,若有什么问题,会及时通知您,您无需每天过来查看。”

    柒月说:“也许是母性情结使然,连我都迫不及待要过来瞧瞧。”

    “我可以将孩子的画面共享给你们。”

    “嗯,闲着也是闲着,才想到顺便过来看看。没有打扰到吧?”

    “没有,你们随时都有探望权。”

    苏慕寒问:“孩子都快十二个月了,却只有这么一丁点儿大小吗?”

    柒月也说:“等得好焦急!”

    “孵化器的人工子宫培育比正常生育要慢一些,通常需要几年,孩子什么时候出生取决于主脑,因为多一个孩子多一张嘴,那会干扰内部物质循环的平衡。”

    苏慕寒心里叫苦,这孩子本应该在她子宫里孕育,再自然分娩。虽然她也不乐意体味孕育和生养之苦,但也被剥夺了生育的乐趣。更令她难以承受的是,脐带连接的胎盘不是她,而是一个冰冷的机器,她与单青羽只是提供了那么一丁点儿基因序列。孩子的母体是飞船,胎盘是主脑,这样的孩子与苏慕寒又有多少交集呢?

    生于飞船,死于飞船,人果然无法自持,必须与飞船融为一体,与计算机融为一体,丢失人的机能,失却人的本性。而这正是人活着最为悲情的一面。

    苏慕寒认为自己此时还保留有作为母亲的最后一项权力,她问:“法律有没有规定,孩子随哪边的姓氏。”

    M33毫不迟疑地回答:“孩子的姓名不是你们可以决定的,他在成年之前会有一段编码作为代称,这段编码类似于身份证号,是根据孩子诞生的时空节点来编撰的,比较长,我们不难记忆,但一般会简化为字符串。”

    苏慕寒神色暗淡,“像你的名字那样?”

    “对啊,他叫B3Y41,很好记。姓氏是极为原始的命名法,且明显带有私有制痕迹,将孩子作为某个家族的继承者,并将这种万恶的独占思想烙印在名字上。孩子也不是你们基因提供者的私产,所有最终的名字不该由你们取。”

    “由谁取?”

    “孩子成年之后,由他自己取名字,用于替代编码。”

    单青羽与苏慕寒的感情进入深水期,学术上他们没能达成伙伴,生活上又多了许多嫌隙。苏慕寒非常粘人,单青羽无法专注研究,他只有独处的时候脑子才能正常运转,只要苏慕寒的嘴巴在他耳边嗡扰,思路便堵住或截断,像白痴一般杵着,毫无进展。

    除了这些毛病,苏慕寒也爱在嘴上赢人,用道理压人,全然不考虑单青羽此时正在埋头苦干。她的嘴炮接二连三地轰来,犹如一场毫无目的的游击战或是弹药消耗战。

    这最终把两人的矛盾推向顶点,苏慕寒贼喊捉贼,没等单青羽抱怨,她倒是反过来指责对方研究时像块木头,不发芽的木头。单青羽将房间里的物品推倒,碎的都是他的物件,但苏慕寒的心也跟着碎成了薄片。她先是发愣,知道沉默的人也有发飙的时候,旋即,她又“以恶制恶”,放肆大胆地吵开了。单青羽甩门而去,门框撞击的声响犹如子弹飞出枪管,足以中伤人们脆弱的内心。

    他似乎把这当成了离家出走,但飞船里根本无处可去,他瞎走一圈,回到房门前,想要进去,却又不愿敲门。

    他无奈,只好三天两头假装自己有幽闭症,躲在VR球里独自思考。

    VR球果然是绝佳地带,提供给他离家出走后的孤独寓所,同时也为他专注于思考制造外部环境。他全然把VR球当做了自己的大脑,隔绝了外面的纷扰,有了短暂安宁。他想着,成立家庭确实要丧失一些自由,而共享社会似乎没什么不好,它给了人最大的自由。

    但那自由又好似过了头,因为人已经把灵魂置于漂泊的虚空,人的欲望很难满足,正如叔本华所言,人生就像钟摆,在痛苦和无聊之中摆荡,并没有一个平衡,而是夹在两难之间,左右摇摆。

    单青羽将心从遐远处收回,盘腿坐于VR球中,内部屏幕上显示出地球早年的卫星图,他的视野从深空迅速落到近地表,地面的细节逐渐放大。

    他想到了自己的人生过往。

    他曾在地球的老家无忧无虑地生活,仰头弥望星空,心想有一天能到天上与群星为伍;于是他投身于天文学,如痴如醉地透过望远镜数算着星海,或是埋头于理论书海。

    他考入了天文学专业,写了那篇测量宇宙微波背景辐射的论文,但那时的他只是单纯的喜欢,没有更高追求;来到太空城后,他在高成的带领下被动地参与研究,仍旧没有找到方向,甚至还为了亲人而稀里糊涂考了能源博士。

    人生的转折点来自于亲人和爱人的离世,他彻底丧失了研究热情,甚至寄望于通过冬眠来遗忘过去。他害怕再次失去,渴望安定,于是用婚姻牢牢锁住苏慕寒,用婚姻麻痹自己。

    倘若他没有意识到苏慕寒与自己的专业在研究宇宙大爆炸中有着天然的便利,他怕要忘了自己的研究使命。

    他纵观自己的过往,处于漫无目的的漂泊中,而这一次,他主动提出了研究方向,却又在婚姻上遇到了挑战。婚姻上的打击让他更加明确,他在研究上不仅要占据主导,还要承担责任。往近处说,他要维护自己的小家,爱人和即将出生的孩子;往大处说,他也需为人类解除大爆炸与漂泊的痛苦,并从夹逼的世界中解脱。

    他认为此时,自己又往成熟之路上迈出了一步,变成如同高成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