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明紧盯着苏慕寒，看得入迷。他留意到，单青羽不置可否地望向苏慕寒的方向，两人的目光交错而过，但又必须装作不认识，那种情景令人唏嘘。
舞会音乐响起，是一段漫长的前奏，原夏忽然拍着他的肩膀，“嘿，我记得这曲子，来自地球人类的一个国家——对了，英国，他们要跳的是一种古老的英式乡村舞——country dance——”
“就你音乐懂得多。”
“不，我不是吹嘘自己，我是想表达一件事。”
“什么事？”
“这个舞蹈的特质！”
“我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对撞的箭头有什么关系。”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
“啊？”
“这个舞蹈要求一排男女舞伴在舞蹈行进中，按照规定的方式交换舞伴，当所有舞伴都交换一遍后，他们的队形或对应舞伴将回到初始状态。”
“所以呢？”
“你没有认真听！”
“我认真听了，还可以复述一遍。”
“我是说，所有的舞伴都交换一遍。”
彻明恍然明白了什么，“哦，你是说，单青羽和苏慕寒会碰到一起，成为舞伴？而他们其实又被判决不可能见面？”
“就是这个意思，难道不矛盾吗？”
彻明想了会儿。首先，这一套舞蹈规则如果与判决的执行程序相冲突，主脑便会出现一段错误报告，按错误应急准则，系统将允许一个独特解的出现，以免系统因断点而殃及大面积系统。
换言之，主脑就会默认这两个被严密监控的隔离者可以暂时在乡村舞中接触。犹如一位拆散鸳鸯的父王，眼睁睁地看着女儿与穷小伙在楼台间私会。
彻明说，“他们找到了主脑的漏洞，既然平时没法相见，那至少舞会上跳这种舞的时候，他们不算违法。”
当第一轮交换快中止时，单青羽终于和苏慕寒成为了舞伴，那是短暂的二十秒，他们先是牵引彼此旋转，然后牵手踏步。在这过程中，他们对时间的感知或许会变慢，被隔绝几年后，第一次接触彼此，手指间每一个毛孔都在相互亲吻，而汗液混合。
手指或许在对方的手心摩挲，犹如翠鸟掠过湖面，带出久违的涟漪。到了最后，彼此的指尖相互远离，指尖上的螺纹犹如两座星云，在碰撞、交融后，再一次将彼此抛离，往无限的宇宙虚空中疏远，直至隐入暗如墨色的黑夜。
彻明心想，他们可能不再拥有这样的一瞬间，那也许是他们这辈子最后的相遇，从此各奔天涯，虽然飞船就这么大，却永远不再碰面。
彻明闭上眼，不知在思索什么，当他再次睁开时，睫毛上分明有些晶莹的亮点，他说：“我明白了那两个箭头的含义了。”
“我也明白了！”
“那你觉得呢？”
原夏说：“苏慕寒研究的是大爆炸原点，单青羽研究的是宇宙边界，然后再往中间的背景辐射推算，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象征着他们彼此的关系。对吧？”
彻明很满意，“大概如此，没想到你还记得刚才的内容。”
原夏点着自己的脑门，“我记性好着呢！”
“我是这么考虑的，这场舞会让我想起了物理学的一种研究方式。”
“这你也知道？”
“是常识而已。也就是研究微观粒子的传统方法，使用粒子对撞机来了解粒子的内部结构。粒子里面更加微小的粒子相互之间有很强的‘黏性’，一般情况下难以拆解，只能通过粗暴的对撞来看到里面。但是撞烂之后又不知道怎么拼回去怎么办，物理学家便要纪录好每一个碎片被弹射出来后的去向，再根据这些碎片可能的路径，反推回去，找到碎片在粒子里的位置。”
“一种回放。”
“这种碰撞与这场舞会一样，男人女人的一场碰撞。最初的物理学家用云雾室来测量碎片的径迹，再反推回去。”
“所以这和宇宙大爆炸又有什么关系？”
“宇宙学对撞机理论！”
“什么？”
“地球2014 年由加拿大和阿根廷物理学家提出的宇宙大爆炸研究方式，大爆炸无非是将一个致密的原点爆破为碎片和灰烬，这些碎片和灰烬就构成了现在宇宙的全部物质和能量，将它们反推回去，便能得知宇宙原点的情形。”
“很宏大的想法啊，可是用什么方式来回放宇宙大爆炸？”
“那就是我的专业领域了，计算机！”
反向追溯是一种寻根之旅，大爆炸的原点与彻明的身世原点重合，飞船里的每一条路都是他的回乡之路，每一次新秘密的发现也都是对过去疑谜的解答。
彻明觉得答案大概就要与他碰面了。
原夏的目光落在扶手上，那金属被磨花的亚光表面还带有一丝光滑，反射了彻明的脸，而此时，也有一个影子在上面浮现。
原夏反应过来，后面有人。
一道激光射来，从彻明的脸庞擦过，一滴鲜血飞溅，幸好原夏推了他一把，他才没有被爆头。他们的太空服膨胀起来，原本瘦削的身子多了一些人造肌肉，拧紧枪管，各自往两边的障碍物上躲避，袭击者也许还在他们之间，但已经停止偷袭。
原夏给了他一个手势，彻明通过扶手的反射面再次看到后方的敌人，确定位置后，把目标方位通过对话机告诉原夏。原夏扬起武器，蹲下来，探身往后方给了一枪，激光炮炸出许多碎屑，有股烧焦味，射击边缘融化成火圈。
“没死，不过最好活抓。”
“算了吧，他要我们的命，你还饶他不死？你怎么样了？”
“没事，太空服戳破了，它在自修复。”
“还流血吗？”
“太空服收缩，贴在伤口上止血，口子应该不大。”
“后面有什么动静？”
“对方没有回击，他在等待。”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可能在等帮手。”
还没等彻明回应，又一道激光射过来，不是炮，这一次针对的是原夏，原夏换了个位置，刚才的据点被刺穿了。
“他应该就一个人，我们二对一，两面夹击。”彻明说完，从低处匍匐，与原夏拉开距离，形成更大的夹角，只要对方开枪射击原夏，他便乘机给予致命一枪，或者用磁网将他套住。
他光凭太空服提供的机械助力，迅速而敏捷地窜行，成排座位成为他的壕沟，而此时对方的激光已经如雨般倾盆而下，彻明迅疾躲闪，撞到一个黑影，在被对方击晕之前，他看清楚了那张脸，那是一张陌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