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明醒来后，本能地想要掏枪，但四肢已经被完全束缚，且更要命的是，他身上的太空服被脱了，否则太空服的机械肌肉可以挣开绑着关节的绳索。
原夏也受到同样的待遇，她还没醒来，空气中不知是否有病菌，彻明屏住呼吸，但很快就憋得急喘不止。
空气中响起一连串手指敲击的声音，在彻明身后，那个黑影缓缓飘过来。从左侧耳边显露真容，那是一张苍老却又满含睿智的脸，头发与胡子一样透白，眼镜框破损严重，三处都用胶布拼凑，中心的眼睛蒙着乳白色，毫无神采，不是凶狠的角色，这让彻明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而且对方坐在悬浮轮椅上，双脚因长时间没有走动，已经萎缩。他不是单青羽。
彻明胆子大起来，如果他能挣脱绳索，那么对方肯定不是自己的对手。
正当他这么想时，右侧又冒出一个男人，看他的侧脸、眼角的皱纹和下颌松弛的皮肤，鬓发稍稍发白，他应该六七十岁左右。
当那人面向他时，彻明才看到，他才是单青羽。
复杂的情绪袭来，他考虑要不要透漏自己的身份，如果可以捡回一条命的话。
单青羽没有直视彻明，如果对上他的瞳孔，他们是否会冥冥中产生父子的情感呢？他脸上布满显而易见的沧桑，但眼神没有浑浊。彻明追赶他的眼神，想要传递善意，向他求饶。但等来的却不是对方的注视，而是黝黑的枪孔。
单青羽把枪指到彻明的额头，一阵冰凉，让他的喉咙打结，“左拉尔，留着他们干什么？直接扔到反应堆算了。”
他满脸杀气，眉心还残留着一丝狠劲，苦楚而淤积，经历过生死和欺辱的人，恐怕就是这样的表情吧，彻明无法明白，只想着自己的性命难保。
“先听一下他们怎么说吧！”，左拉尔说话时嘴唇没怎么动弹，仿佛是含着舌头，声调沙哑，又像奄奄一息之人的最后遗言。他恐怕有九十岁高龄了。
“他们偷了不少能源模块，照这样下去，飞船的循环肯定支撑不下去。”
彻明想要辩解，但很快把话吞了下去，因为单青羽的手指扣紧了扳机，他听到咔哒一声，心都快灰飞烟灭了。
左拉尔不用用嘴巴说话，而是靠机器发声，脑机接口可以将意识之声播放出来，绕过发声器官，“我从一开始就跟着他们，看他们的目标应该不是能源模块。”
单青羽看向彻明，彻明故意把眉头放低，表现得无助，然后说：“是，是，是的，我们没有偷东西。”
“你们和之前的是同一拨人，还是直接干掉最快捷。”
“别别别——”
左拉尔继续说：“他们查看了我们的研究室，还放了舞会录像，这可比偷能源模块要恶劣得多。直接杀了就找不到他们真正的目的了。”
单青羽没有再犹豫，把枪放下来，彻明刚想喘口气，却马上又觉得大事不妙，他的照相机里还存放着那些研究内容，如果谎称自己没有企图，必定不被采信，而接下来他要经历的也许不再是痛快的死，而是残酷的折磨和逼供。
“你们过来是想得到什么？”单青羽的口吻生硬。
彻明一时没有想好，但又怕说慢了被他揍一顿，于是囫囵吞枣地说：“就——就是——好奇，想知道飞船为什么会锚定在这里，而——而我们自己又为什么会被抛射到比邻星的类地行星上去开拓——开拓新家园。”
“好奇！”他的声音冷冽发寒，犹如地狱里飘上来的鬼魅之声，“很好，那我倒想看看你们究竟知道了什么？你一件一件讲来。”
单青羽退后，坐到成排观众椅的前面，孤零零的黑影在空旷的背景衬托下显得极为阴森。彻明组织语言，决定掐头去尾地简单敷衍过去，不说得太详细，因为知道得越多，危险就越大，尤其是重要部分，一个字都不能提，万一那就是他们最敏感的秘密，可能就不会留下全尸了。
单青羽显然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猫腻，还没等他开口，便威胁到：“你若是敢说一句假话，或则隐瞒，我就给你灌一条脑机接口，把你的真实想法都倾倒出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语速故意放慢，每一个字都像刀子般让人感到恐慌，同时也在暗示自己有充足的时间来聆听。
彻明愣了很久，喉咙才慢慢打开，从一连串的“呃”开始，他把自己怎么进入飞船，如何找寻自己的身世，再到揭晓黑板上的研究成果，并最后来到舞会现场，每一件事都讲出来。他虽在江湖上也算是个老油子，但遇到人身威胁时，总变得胆怯并过分实诚。
单青羽听完，横眉冷目，尤其是彻明说他是苏慕寒的孩子时，表情明显打了个转折，并一直定格到现在。
若不是左拉尔借助机器假装咳嗽一声，他可能还在思索着什么。他活动一下五官，脸不再紧绷着。
彻明见情况有所转变，决定冒险提个要求，“——可以把我们先放下来吗？”
单青羽假装没有听到，他大概不会那么轻易相信别人的话，毕竟他的经历足以让他懂得谨慎为人的好处。
“我想听听你对大撕裂的理解。”单青羽故意绕开了他和彻明的关系，存疑的东西不适合马上捅破。
彻明眼睛睁大，“我不明白什么是大撕裂，难道与那段外星人的视频有关？”
单青羽眼皮沉下去，稍迟一些，又近乎承重地抬起，在这过程中，他心里也许经历了什么转变，但被眼皮遮盖了，“想知道真相吗？”
彻明点点头，觉得气氛好了很多，他在脸上添了一笔微笑。
“你会后悔知道真相的！”
“不会不会，怎么可能。”
“你看到那些死人了吗，还有上传意识的人，他们都是为了逃避这个真相。”
左拉尔说：“还是不要说了，主脑当年之所以把他们这批刚成年的太空新人类弹射到比邻星，不就是为了不让他们得知真相吗？”
“你要是这么说，我倒是更想知道了。”彻明针对老者的语调明显洪亮了一些。
“嗯——”左拉尔说：“好奇果然是人类的天性，但恐惧和无助也同样让人癫狂。我来告诉你吧，把事情的前后经过都说一遍，免得你诘问。”
“那就最好不过了。但能把我的同伴叫醒吗，她记性好，如果我听漏了，她还可以帮我回忆。”
左拉尔发出尖锐的笑声，那是合成器的假声，感觉非常硬朗和诡异，“还是不要让她听到了，听完之后你自己先掂量一下，能不能承受这个真相，如若不能，让她快乐地活在谎言或无知里也是一种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