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其他小说 > 超围 > 第七十九章 对话
    问题一:你是谁?

    回答:单青羽!

    问题二:现在的感觉如何?

    回答:还好,感觉自己漂浮在梦的泡沫里。身体很轻盈,起初四肢可以舒展,也有手指抚摸的感觉,但逐渐地,手的印象越来越模糊,细心体会时更像是密密麻麻的触手。就像一个人穿惯了宽松的外衣突然要穿紧身衣的拘束感,或者一夜之间因车祸失去了四肢,醒来却被成打的电线取代。

    我正在深入体会,但那已经超越了我所掌握的语言能描述的地步。

    另外,我还残留着食欲、性欲和排泄的冲动,这三样东西都是原有身体中带出的生理本能。我没有嘴巴、生殖器和排泄口,因此这些欲望反而被激化了,现在的我饥渴交加,同时又迫切地想上厕所,难以忍受。

    但还好,我能克制欲望,很快便能适应。

    问题三:有什么危险吗?

    回答:暂时没有发现困境或危险,也没有当初担心的感官磨难,反而内心绽明,微微渗透着暖流。我仿佛能感受到宇宙射线的轰击,但它给我的体验更像是一种奇异的视觉。

    没错,我虽然没有了传统意义上接受可见光波的眼睛,但展开的脑细胞接收到了宇宙各种电磁波,包括可见光、紫外线、红外线、宇宙射线、αβγ射线、X射线、毫米波、厘米波、分米波等等,它们不同的频率、振幅、相位,不同的路径、偏振、角动量都带来了不同的……表征,就像……不同的颜色。它们所组成的“视觉”印象极为特别,那也超越了语言所能表述的范围。

    可以这么说,有些色彩甚至可以通过连觉产生味觉,甚至触觉,我用触觉感受宇宙全新的画面。

    当然,这里所说的色与味并不是人类经验中的色与味,更像是一种抽象的表述,例如科学家将不同的夸克用颜色和味道来加以区分,却并非真正的颜色和味道,而是符号。

    你看,我果然还是无法用语言表达清楚。但我设想我的大脑被摊开成平面后,它便成为了一个硕大的视网膜,感知着周遭的一切,异常敏锐。就像我年轻时渴望成为的样子,我变成了一个釜形射电望远镜的镜面,我是太空城“天眼”,永远与这宇宙深空中无数神秘莫测的信号同在。

    如今这些信号——包括微波背景辐射——都充裕地扑向我大脑的每一个片段,我不再需要低头人间,吃喝拉撒,为那日常的生存垂目,而是永远地飞向宇宙,追逐虚无。

    单青羽的回答快速抵达对面的阿玛兰达,她的接收器在十分钟后才收到信号。

    得知单青羽的回答后,彻明将吊在嗓子眼的心放下,噗嗤一声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实验组的其他成员也发出欢呼声。

    这是史无前例的实验,比起人类首次发出载人航天器,首次实现意识上传,今天的成就更显得独特,因为这张风筝的升天不仅意味着另一种意识上传形式的诞生,同时也开启了新式航天器的宇宙征途。

    秃狼说的没错,地球人类只能制造出流线型飞行器,而眼前这一种诡异的飞行器若没有地外文明的加持,恐怕不会造出来,谁能想到展开人类的大脑造一架飞行器呢?就连科幻作家也不敢这么写。按照人类的思维惯性,若要征服宇宙,便要将自己的皮囊(肉身)通过另一层皮囊(机身)带向远方。

    而实际上正好相反,为了达到超光速,身体的质量必须摒弃,则皮囊要在上升的旅途中蜕去,只留下人的意识和仅有的脑结构机理,才能跃升更高的速度。

    因为在宇宙大撕裂来临前,也只有超光速能逃离末日打击,普通的光速对于浩瀚宇宙而言微不足道。

    超光速之所以能够实现,全赖于宇宙膨胀涟漪,超越爱因斯坦的光速限定,实现超距跨越。展开的大脑就像风筝铺开的面,可以捕获宇宙膨胀涟漪的飓风,在飓风的推送下超越光速。

    实验组内部把这项史无前例的计划称为“风筝人计划”,单青羽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风筝人”。

    但“风筝人”的存在遭受大量人士的质疑,他们站在伦理的制高点上,驳斥道:“将人类物化后,还能称之为人吗?”

    支持者回问:“人与万物的界限在哪里?”

    反对者继续问:“只剩下大脑和意识,便能算是人吗?”

    回称:“那么,套上个义肢、假体、动物的躯壳就算人了吗?”

    “如果人以风筝的形式逃离了大撕裂,人类就获得了重生吗?还是说人类死了,变成了风筝?”

    “那么在这里等死,被撕裂成碎片就心安理得吗?”

    讨论制造了更多的疑问,却没有用答案堵住问题。每一次科技革命都会给世俗陈腐的价值观带去尖锐的矛盾,人的习惯总是落后于自身理智的优越性,仿佛迸发出鲜活力量的嫩芽,它的根系还窝藏在泥潭里。

    人们害怕成为风筝人,觉得以另一种形态复活比死亡更加可怕,文明的延续离不开基因遗传信息和蛋白质组成方式,风筝人显然没有保留生物该有的信息,从此他们又将如何繁衍和扩散呢?

    难道说,宇宙尺度下的物竞天择原理注定将人类演变为那薄片般透明的一面风筝吗?

    以彻明为顾问组建的超围共享协会对民众的问题进行了逐一解答,但收效甚微,也许人们的观念需要时间来渗透,尤其需要做一些深入人心的科普,彻明和阿玛兰达对此早有想法,他们会在此后的日子里,致力于推动人们意识的改变,接受风筝人,并引导他们朝着这条演化和逃亡的独木桥前进,毕竟离大撕裂还有三四百年。

    当然,他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将第一只风筝发射出去。

    发射部分的工作交由超围共享会的瓦拉塔罗研究所和第一致五研究所的主干成员完成,

    第二段膨胀涟漪击中了单青羽的纸片大脑,须弥之间消失在了视野之中,将其推升至光速,整个过程在无法把握的普朗克时间内完成,人们甚至连结果都没看清楚,一切就已经宣告结束,探测器也没能捕捉到片刻,彻明只能想象那个转瞬即逝的画面,即风筝如何在风与线的作用下升起。

    而接下来,“风筝”将在宇宙暴涨的膨胀涟漪的鼓动下继续飞行,直至超越光速。

    在这之前,阿玛兰达已将一个光子进行了双量子比特纠缠,一粒安放于单青羽的大脑,一粒“拴”在B星,实现量子超距传输。两枚光子之间形成无形的连接线,一条风筝线,牵引着远行的风筝。

    单青羽的纸片大脑早已飞往无限虚空。

    实验组和发射组都进入紧张时刻,他们盯着纠缠量子传回来的信号,如果没有信号,则证明单青羽在前方失去了联系,甚至遭遇不测。

    彻明尤为担心,拳头攥紧,仿佛攥住那根风筝线,无论是失联还是失事,对他都会是沉重的打击。

    然而出意料的是,信号传回来了,数据量却比预想的大很多。

    专家们感到不可思议,究竟是什么数据会占有如此大的内存,风筝人发射出去后只经历了短暂的几秒,几秒时间内如何制造那么多数据?

    此时瓦拉塔罗研究所负责人说:“这很好理解,发射出去的风筝超过了光速,它的飞行是反时间的,虽然从我们的参考上看,风筝的确飞出去了,但从风筝本身的角度而言,它却逆着时间返回。”

    有人问:“什么是逆着时间返回?”

    “也即回到过去,一直追溯到远古,直至……最终回到宇宙大爆炸的原点。”

    “射出去的风筝不是飞往未来,而是飞往过去?”

    “对,我们在他的未来,从而无法与他交流,而他在过去,将过去所有的经历积累下来,在同一时间抵达我们的接收器。就像现在这样,我们收到了他从过去时间节点上发来的所有信息。”

    时间是个魔法师,它彻底改变了人们看待世界的方式,挑衅着人类的想象力。

    工程师展开了单青羽的航行记录,彻明很难想象,这些都是单青羽过往航行纪录的故事倒叙。此时,工程师将二进制转化为文字,一页页内容便铺展开来,从海量的纪录中挑选出一篇自序和三篇航行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