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其他小说 > 超围 > 第八十五章 围龙屋
    风筝纪元-111年,宇宙射线密度16档,宇宙切片纹理β-2-γ面,膨胀涟漪无异常

    我和池晚凌在风筝的牵引下缓步下山,风筝依旧朝着南方行进,因为此地无论春夏秋冬,身后都只有北风。

    风筝系着她的毛衣,在她头顶肆意地甩动,画面就像夏加尔笔下的世界,总有什么东西要反重力飞起,才能体现爱情使人醉心的凄美与冷艳。

    她留意到我在注视她,阳光下浅棕色的瞳孔像是黑洞。我要不要向她表白,把现实中没能如愿的想法付诸行动,希求她点头回应。

    她像是明白我要问什么似的,动嘴说道:“这里是闽西,福建的西面,我们去附近的村子里,那里有很多围龙建筑。”

    “我不是想问你带我去哪,我想问你——你觉得我怎样?”

    “啊!”她摸不着头脑,“你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

    “无论你感觉多么不可思议,但是我曾经在另一个世界认识你,我们的关系比一般的关系可能要深一些。”

    她无言以对,仅是莫名微笑,我仿佛听到了她说:“是的,我知道!”

    我以193岁的高龄面对那段未曾泯灭的爱之火苗,就像早已烧焦的朽炭再次燃起熊熊烈火,我冲到她面前,抓住她那双沾满干泥巴的手,手心湿润,仿佛榨出了浆果里的最后一滴汁液,我难以抑制地与她十指紧扣,并在这十比十的错位相乘之上,再添加了两个一一对应的零,我亲吻了她的吻。

    她理所当然地承受着突如其来的“袭击”,没有躲避的意思,像千年的石像等待鸟儿前来筑巢,或者一页纸等待另一面合上。

    她在我离嘴的刹那,不无腼腆地说:“我终于等到你了。”

    “是的,曾经我们相隔一天一地,如今只在同一片脑海里相遇。”

    她拔起头,“你读不懂我心里的密码。”

    “什么密码?”

    “你是客家人吧,应该知道客家人有个不成文的传统。”

    “你指的是哪个传统。”

    此时山上涌来一阵北风,她头上的风筝倾斜,明确无误地指向南方,那是客家人无数次迁徙的方向。

    “童养媳!”她说:“曾经的客家人生活在一片艰难为生的土地上,有人养不起孩子,有人没钱娶媳妇,于是没钱娶媳妇的人便从养不起孩子的人家里抱养一个女孩,嫁给了尚处幼年的儿子,养到女孩成熟后才圆房,这便是童养媳。”

    我静静等待下文,因为她的嘴巴微微张开,还没讲完。

    她说:“比童养媳更惨的是等郎妹,她们同样被婆家收养,但苦等的丈夫还没有出生,等他出生后,她自己也老了,年龄差距成为了不可逾越的跨度。”

    我心想这一幕等待,更像我和单妮,总是错开了年龄,一则等待、一则离别,

    池晚凌读懂了我的思绪,却辩解道:“不是,我讲的是我自己的情况。童养媳和等郎妹最可悲之处,并不在于等待,她们之所以等待,是因为之前的离别。”

    “离别?”

    “从原生家庭里被卖出去,她们内心出现了一片黑。于是等待她的丈夫出生并长大,来填补那片黑。”池晚凌说完,脸上的光彩再次隐去,我再次看到那朵不散的乌云,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阻碍。我恍然明白过来,我因为害怕那朵乌云,从而不敢真正爱她。

    我们来到一座村子,此地位于福建省龙岩市永定区,她带我看到山脚下的成片建筑,它们叫做“土楼”,是一种全包围的围龙建筑样式,有些是圆筒形,有些是方筒形,但都保持的一致的样式,屋顶是炭灰色的搁檩小青瓦,四周是生土夯筑的金黄围墙,远看如青龙盘踞在金币堆砌的山丘之上。

    池晚凌说:“那是闽西永定的承启楼,比起赣南的坞堡建筑,它没有沉重的气息,也拆除了四角的炮台。”

    “你怎么知道这些?”

    “因为我是考古学家,没点儿常识怕说不过去。”她用手背擦开脸上的灰,然后说:“此地受到外族侵入没有赣南那么白热化,当地居民和客家人进行了一些融合,但是依然保留着封闭的围墙,将自己囚困于深井之中,想必外族依然把客家人当做外来者加以排挤。”

    “以客地为家,等于寄人篱下。”

    她点头,“那与童养媳和等郎妹寄人篱下不就是同一个道理吗?”

    我望着她先行一步的背影,品味着话里的深意,试图理解潜意识想要告诉我的答案,关于这个宇宙的真相。

    池晚凌引我来到承启楼门前,此地同样有宽阔平整的禾坪,像一片处女地。承启楼那圆筒形金灿灿的围墙如同土黄色的水井拔地而起,墙面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米白色方形,方形里面开了一道门,那便是入口。

    我问她:“为什么你和单妮都要带我参观围龙屋?”

    “因为这是你的根啊!”

    她用那种看穿人性的眼神盯着我,然后转向深不可测的笑颜,“潜意识派我来可不是和你演爱情剧的。这里出现的每一个道具,每一个细节,每一段故事都在诠释同一个道理,你要认真参悟,找到你文化里的根。因为说到底,宇宙的答案不在宇宙,而在人本身。”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况且理解宇宙为何非得是建筑物?”

    池晚凌说:“古希腊古罗马的建筑理念中,便将殿堂和庙宇当做宇宙的缩影。他们还会用人的比例来丈量或测度建筑比例,现在看来那算得上是最早的人体工程学,但就他们而言,无非是想达到人的身体向宇宙殿堂的外化。”

    “外化?”

    “人与宇宙是相呼应的,就如你的大脑航行于宇宙间,你看到的宇宙并不是漫天的星斗,而是自我的潜意识。”

    “太深了,我得慢慢思索。”

    池晚凌招手让我进入承启楼,这栋大楼我了解的不多,虽然同属于客家独有的建筑样式,甚至比关西新围还要典型,但我却对建筑内部的结构一无所知。

    她抬头,引导我也往上看,我看到土楼的内部围绕着一整圈四层楼房,就像胶囊公寓一样整齐划一地安排在圆环内部。

    “这三层并不都是住人的,一层是灶房,二层是仓室,三、四层则是卧室。每层都有72个开间。”

    “哦!”我简单回答,而池晚凌已经先行一步往里面走。

    “刚才那是外围,里面还有三个小围,一圈套着一圈。”

    我点点头,“层围?”

    她没有回答是或否,而是带我穿过里面的三围,经过三道门洞,抵达一个香烟袅绕的小空地前。

    “这里是整个建筑的中心,中心有一个祠堂,你们客家人不是很看重宗族观念吗?所以祠堂被安放在中央,以此凸显祖先的地位,因为宗族观念可以凝聚内部力量,从而抵御外部侵扰。”

    我想到了所处的宇宙,如果是一层层包围的世界,为了抵御地外文明的侵袭,恐怕也需要凝聚内在力量,否则如何与之抗衡。

    我们进入祠堂,直奔楼顶。池晚凌说:“从中心往外看,你就明白了。”

    我小心地靠近独木桥一般的楼梯护坎,从仅能踏足的木板间缓步往上攀登,她轻巧无比,早已先行一步,等我把头从屋顶上露出时,她已摆出姿势,望着什么。

    我看向四周,才意识到,进入一箭之地那阴暗的通道的过程中,天色已经遮了下来,黑成一片,但头顶并没有星星,池晚凌不知道在仰望何物。

    我只见她头顶的风筝依然诡异地骚动,毛衣上的线头犹如面条般跟着甩起来,给这个静谧寂寥的夜晚带去一丝生动,而我和池晚凌却犹如两尊石像般矗立在屋顶。

    头顶的夜空中,宇宙射线轰击着我的纸片大脑,落下的涟漪描绘身边的一切,如真似幻。一道射线正好击中了围龙屋的中央,也就是我们脚下,它散开的涟漪也恰好与土楼内部的四圈同心圆吻合,缓慢悠远地相互叠加,仿佛这个建筑物就是通过涟漪描绘的,我不禁为此感到惊讶。

    此时的夜色并没有让土楼暗淡下去,因为外环的每一间房隔间门前的灯笼都点燃了,点点红光串成四圈围绕着我们。

    我被眼前的景象摄住了魂魄,就在我认真审视我所看到的事物时,一段上百年前的记忆苏醒了。那时我作为一个守夜人,手里拿着枪,守护着一圈冬眠舱,而冬眠舱上散发着幽冥的红光,与眼前这景象正好吻合。

    难道只是巧合吗?

    池晚凌读懂了我的心思,便说:“不仅如此,它和星耀、西藏地洞里遍布四周的星光似乎也有关联。”

    我吞咽着本不存在的唾液,想把这一切杂乱无章却又彼此关联的信息综合一下,直到我面向池晚凌,我说:“我们可真是井底之蛙啊,难道我们只不过是——”

    池晚凌堵住了我的嘴,她说了一句和单妮一样的话:“它们在凝视我们!”

    这一次,我没在追问它们是谁,有些真相不可戳破,我的潜意识借助单妮和池晚凌,也只能把话说到这一步。

    我领略着凉风袭来,感觉一层层的包裹下,巨大的力量正在支配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