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玉贵的公主,心胸开阔,本不该如此。
可她心里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止不住地害怕,绞刑啊,用绳索生生将女官勒死,那人四肢会慢慢僵硬,面颊淤紫,最终血液凝滞。
连柔两腿发软,脊背紧靠在墙壁边缘。
砖石冰凉、冷硬,硌在身上格外难受,却不及那双突然出现在视线中的皂靴。
此时镇北军已经护着长公主离开别庄,庄户奴仆不敢惹怒了骠骑将军,纷纷避开厢房,院中只剩下连柔和伏廷。
黑眸紧盯着连柔,伏廷再一次想起自己养过的那只雪狐,毛发细软光滑,尤胜最名贵的蜀锦。
他突然伸出手,用大拇指的指腹揉了揉少女额角的绒毛。
果然如他所想,柔软像初绽的嫩叶。
可惜眼前的这只狐狸像是吓着了,即使没了退路,依旧瑟缩不宁地闭着眼。
“连柔。”
青年声音低沉,蒙着血丝的黑眸格外明亮。
连柔强压住那股子心悸,她深深吸气,竭力保持平静。
“你应该管我叫什么?”
连柔不明白他的意思,杏眼略微睁开,试探着说:“舅舅?”
“既然知道我是你舅舅,为什么要害怕?虎毒不食子,本将军就算再禽兽,也不会对自己的外甥女出手。”
听了这话,连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若真是伏廷的血亲,自然不怕他的煊赫威严,不惧他的雷霆手段。
偏偏她不是。
她仅是长夏伯名义上的女儿,连姓氏都未改,跟从一品的骠骑将军无任何瓜葛。
连柔没把伏廷的话当真,但她却不敢反驳,只咬着唇轻轻点头。
伏廷掌管军政多年,自少年起便和军营中的那些老油条打交道,与他们相比,连柔稚嫩地不值一提,她的心思根本无从遮掩。
“怎么?你不相信舅舅?”
连柔急忙否认。
“罢了。”伏廷不愿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环顾四周,突然涌起几分困意,抬手指着不远处的凉亭,他道:“随我过去。”
乡间僻壤的亭子自然比不得将军府修缮精巧,立柱是用劈砍去枝丫的树干制成,棚顶铺着厚实的茅草,地上摆了两张藤编的椅子,便算是纳凉的好地界儿了。
连柔按照伏廷的吩咐,坐在其中一张藤椅上,她两手放在腿上,惴惴不安。
近段时日陪都混进了几名北魏派来的奸细,镇北军将人揪了出来,伏廷亲自设狱审问,不免用上了酷戾手段,被血气一激,脾性变得越发暴虐。
之所以把女子唤到跟前,是因为她身上的那股甜梨香有安神的效用,能让他情绪平复,顺利入眠。
这会儿青年同样坐在藤椅上,他仰着头,紧闭双眼,浓黑至极的鬓发配上殷红唇瓣,只看着便觉得脊背生寒。
连柔在亭子里坐了许久,伏廷不出声,她就不能起身。
她不确定男人是不是睡着了,因此也不敢发出一星半点的声响,生怕惹恼了他。
可连柔越是担忧,事情就越往相反的方向发展。
突然,她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荒草落叶中游动,循着声音往前看去,是条手腕粗细的黑蛇高高探起身子,不断吞吐蛇信。
连柔吓了一跳,她猛地站起身,张了张嘴,打算将伏廷唤起。
还没等开口,她脑海中便浮现出男人沉黑暴虐的眸光,顿时迟疑了。
只片刻功夫,那蛇越来越近。连柔怕伏廷不假,但她却更惧怕这种滑腻冰冷的动物,现下她咬紧牙关,拿起放在桌面上镶嵌宝石的佩刀,想将蛇吓走。
许是禽畜能察觉到人的情绪,黑蛇并没有理会连柔的威胁,继续前行,与两人间隔的距离不到一丈。
掌心渗出细细一层汗珠儿,女子眼圈泛红,还没等她拿刀迎上前,身后便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连柔回过头,发觉先前睡熟的青年早已醒转,眼底不见一丝惺忪,反而清醒到了凛冽的程度。
“舅舅,有、有蛇……”
少女低声说了一句,小跑着站在伏廷身侧,颊边滑落的汗珠透明晶莹,原本似有若无的梨香也变得愈发浓郁。
“一条蛇罢了,有什么可怕的?”
伏廷嗤笑一声,他从藤椅上站起身,迈开长腿迎着黑蛇走去,也不知是不是骠骑将军身上的气势太过骇人,方才冲着连柔嚣张吐信的蛇竟灰溜溜的移了方向,不多时就游弋出凉亭的范围内。
危险解除,连柔低头望着手中的佩刀,又怯怯抬眼看向伏廷。
纤细指节雪白,淡粉指甲旁边便是色泽浓艳的鸡血石,在宝石映衬下,更显肌肤如玉。
察觉到伏廷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手上,连柔慢慢伸出胳膊,将佩刀放回木桌。
一时间除去风声,周遭彻底安静下来。
“是我不好,不该乱动舅舅的贴身之物,还请您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