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所控制的那样,急切地、不依不饶地响起来。我一点也没有感到吃惊,我看见我的身体与我原来的那个自已逐渐分离,那个女妖式的人物从我的身上跳下来,在屋子里飘来荡去,然后居然如陀螺般旋转起来。她旋转的速度不是我目力所及。有那么一瞬间,我看见她双脚离地,滞留在半空中,她身上的短裙被一股莫名的风撩拨个不停,像借助螺旋桨升空那样,她一点点、一点点地升飞上去,把我和老普留在地面。
第十章 母亲投落在我身上的阴影
林隐的床铺空着,像刚刚拔去牙的牙床,位置还在那儿留着,然而牙却没了。谁也不知道林隐到哪儿去了,刚过完寒假返校,林隐就莫名其妙的失踪了。那学期我们宿舍从五个人变成了三个,不匆我们三个能否坚持到最后。
林隐莫名其妙的失踪比小史自杀带给我们的心理压力更大。我常常看见她从她黑暗的床洞(那时她床上还挂有一顶无人问津的肮脏蚊帐)里探出头来,对我们说一句什么,然后又倏地一下不见了。有时我们看见她化着浓妆站在屋子中央,等我们打开灯发现那是一件挂在铁丝上的半干半湿的衣服。问题是我们在场的三个人谁都想不起那件衣服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了,而且那是一件没有主人的衣服,我们三个人谁也不曾穿过那种式样的衣服,那是一件白色镶着不祥黑边的成人上衣,不知怎么我立刻想起了我姐曾说过的“死人白”三个字。
那一段时间我很少在学校宿舍住,下了课没什么事就骑车上老普那儿。老普给我配了一把他房门的钥匙,如果他回来的早他就做饭,我有时也帮他买点菜和熟食,我们就跟过日子一般,只是我要瞒着家里,千万不能让家里人(特别是我母亲)知道我在外面已经跟男人同居了。
母亲对我的期望值越来越髙,她甚至希望我还没大学毕业就通过某种途径直接办出国去,因我母亲的同事吴阿姨的女儿薇拉大三那年忽然嫁给一个能出国的男人然后远走高飞,这件事对我母亲刺激很大。
“你瞧瞧人家薇拉,”母亲黑着眼圈跟我念叨,“你瞧瞧人家命有多好,说走就走了。我还以为她出不去呢。”
这些话句句像刀,是冲着我来的。
那阵子我对“出国”两个字产生了逆反心理,一听我妈跟我提这两个字我就特别来气,特别是对那种不择手段(卖身都可以)想要出国的女人,我觉得她们连妓女都不如。
薇拉从小就是个出国迷,一年到头补习外语,无论什么时候上她们家(薇拉家只有两个女人:她跟她妈),她们家收音机都开着,里面放着英语广播讲座。那抑扬顿挫带卷舌音的外国话大概使她们娘俩产生一种错觉,她们早已身在异国他乡,过着跟我们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生活,既髙级又高雅——她妈看人眼都是斜的,“我们薇拉”,她妈一张嘴就是,“我们薇拉的梦想终于实现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啊。”薇拉出国前总是说着一口想象中的“外国话”(她学习成绩很差,大学只考上走读),叽哩咕噜谁也听不懂。我们都怀疑她出国前已出现精神分裂的迹象,而非出国以后才得病的,当然这是后话了。薇拉出国前,曾经在一家酒店里大请了一顿,与朋友们告别。在我印象中她们家好像从没请人吃过饭,薇拉她妈是精打细算的南方人,从指甲缝里都能往外抠出钱来。但那顿饭她们还是摆了很大的排场的,莫雅估计那顿饭起码要花一两千块。
薇拉那天穿的什么衣服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只《得她画了很深的黑眼圈,大概是为突出她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
所有的人都闷头吃菜,不敢正视那双大得吓人的眼晴。包间很闷,服务员垂手而立,稀稀拉拉站了一圈。软包的墙面图案凸出,像一只只立体感很强的伸手可摸的人乳。那景象使我眼晕,我强忍着微笑着举着杯坐在人丛里,我们把那种晶亮血红色液体一口口地抿进嘴里。我笑着说着听着渐渐地就有些视线模糊听觉也变得迟钝异常,我听到一种特别奇怪的语言,从薇拉玮得黑红的嘴唇里滚滚而出,我侧耳倾听却发现我无论如何也听不清她到底说什么一一我英文再差也不至于听不出基本发音——要不就是我醉了——要不就是她疯了,她说的完全不是大洋彼岸通行的那种语言,她叽哩咕噜越说越快,几乎到了一种自语的迷狂状态。全桌的人都:半张着嘴,有人的口红已被挪到腮上也完全没有察觉。在这间封闭的、空气不流通的酒店包间里,到处都有那种咭噜咭噜奇怪语言的回声,仿佛有许多人都操着和薇拉同样的语言在说话,我词成了一个跟别人不一样的分子被她们排除在外。
那些晶奔血红的液体浙渐混人我的血液,我能清晰地看见它们在我血管里没遮没拦滚滚向前的样子。
薇拉说,哇啦哇啦哇啦啦……
薇拉又说,啊,啦啦啦,呱啦呱啦呱啦……b